剑玉仙灵
鹿鸣披星戴月回到京南别馆,见常汉坐在柜台旁边饮酒作乐,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走到常汉身旁,陪着笑脸问道:“常师兄,今天的比试结果如何?”
常汉正在喝葫芦里的藏酒,比出大拇指。
“哟,难道又是头名?”
常汉右手转了个圈,拇指向下,笑道:“咱们确实是第一名,不过是反向第一。”
“原来如此。”鹿鸣立马换了种表情。
“大师兄和宁玉找了你很久,晚间又发动所有人出去寻找了。”
“他们在哪儿?”
“我一直在喝酒,所以并不知情。”
“常师兄,您怎么没去找我?”
“你小子是鬼灵精,要么安然无恙,要么已经挂了。又何苦去找寻。”
“您真是豁达。”
“还记得我在药材铺跟你说的八字真言吗?”
“见势不妙,溜之大吉。”鹿鸣立马想起当时的对话。
“你去把他们找回来吧。”
鹿鸣行出别馆,恰好遇见无功而返的宁玉。
宁玉又喜又怒,嗔道:“你去哪儿了?”
“我被华国大将军请去瞧病了,事出突然,所以没能通知你们。”鹿鸣仿佛做了亏心事,不敢直视宁玉的眼神。
“下次再遇见这种事,提前给同伴留个信。”
宁玉取出金符,控火将其引燃,联络各处寻找的师兄。
一刻钟后,白鹤宗十一人齐聚京南别馆。
叶寒问道:“鹿师弟,你缘何无故玩起了失踪?”
鹿鸣知道欠师兄们一个解释,把日间发生之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你救了华国大将军之妻?”叶寒闻言吃惊不小。
他与周良是旧相识,早已听说过此事,万万没想到名不见经传的小师弟竟有如此能耐。
鹿鸣不好隐瞒,只好坦白自己医术超绝。
其余师兄见鹿鸣并非无理取闹,各自散去,回到房间练功。
唯有叶寒和鹿鸣秉烛长谈,期间讲起华国大将军白羽,连造诣颇高的大师兄对他也是赞赏有加。
不觉更深,两人各自回归房间休憩。
玉阙盛会第三日是上京戏院表演和皇族与民同乐的日子,修仙者来去自由,可以去凑热闹,也可留在别馆修炼或闲坐。
鹿鸣惦记着彩荷的状况,留在别馆,以防老牛再把他给绑了。
果不其然,将军府的请帖戌时一刻便送到了京南别馆。
鹿鸣换上蓝色道服,腰悬玉佩,用扎带束发,干净清爽地离开别馆,见宁玉也在,邀请她一同前往。
宁玉对沉睡的彩荷深感好奇,和鹿鸣出了别馆,御剑走僻静街道,不一会便抵达了将军府。
正门守卫得到将令,见鹿鸣前来,立马让出道路。
老牛无声无息地出现,嗓音嘶哑地说道:“二位,里边请。”
“我还以为您不会说话。”
老牛就像听不见似的,完全不理会鹿鸣。
宁玉难忍笑意,用袍袖掩住面颊。
鹿鸣觉得有点窘迫,选择保持沉默,跟在老牛身后缓缓而行。
白羽站在虎纹月亮门旁边,看见老牛身后跟着的鹿鸣,快步过来迎接。
“鹿先生,白某等候多时了。”
“白将军,您夫人感觉如何?”
“她已醒转,只是该服用何种药剂恢复,还得先生赐教。”
宁玉见白羽用对待上宾的态度跟鹿鸣讲话,恍然发觉曾经的小孩子,已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鹿鸣跟白羽进入隐含芝兰香气的房间,只见异常消瘦的彩荷正靠坐着叠起来的棉褥,低头查看皮包骨头的手指,眼神中的伤感难以掩饰。
“彩荷,鹿先生来了。”
彩荷闻言转过头,面部凹陷,显得眼睛格外大。
尽管已经瘦脱了相,也能依稀辨认出当年名角的风采。
“鹿先生,请坐吧。”她的声音很清亮,仿佛没有任何杂质。
宁玉忽的有点可怜这个素昧平生的女人。
鹿鸣从乾坤袋里召出一缕金线,让白羽将其缠绕在彩荷手腕之上,依靠悬空诊脉,查看她的身体状况。
由于妖气入体日久,潜移默化中变成了彩荷身体的一部分,猛然将其完全驱散,反而造成某些器官的衰竭,眉宇间隐现死气。
简而言之,彩荷的状况并不乐观。
如若换作寻常医师,怕是回天乏术。幸而遇见技艺精湛的鹿鸣,才不至于香消玉殒。
鹿鸣取出一瓶清心丹,交给彩荷的侍女,叮嘱道:“彩荷小姐需每日服用清心丹,早晚各一次,每次三粒。用量不可多,也不可少。”
侍女谨记在心,将丹药放进药匣。
白羽将鹿鸣拉到外室,搓手道:“鹿先生,白某有个不情之请。”
“但讲无妨。”
“我的薪俸虽高,却有许多用度之处。目前囊中羞涩,你看诊的费用能不能打个折?”
到了为难处,连白羽这种大英雄都有些气短。
鹿鸣为人慷慨,微笑道:“这次治疗贫道分文不取,您尽管放心。”
白羽激动万分地吹捧道:“在下对你的敬佩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鹿鸣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活跃的年轻人,和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联系起来。只不过人家有实打实的赫赫战功,容不得他质疑。
院中再起丹炉,烟雾升腾,带着生的希望飞到了天际。
宁玉帮忙控火,炼制过程变得更为顺畅,只用了两个时辰,便成功出炉。
鹿鸣取出一剂化生散,在水中泡开,将新炼制的丹药碾成粉末,添加进化生散之中,化解其中毒性,仅保留强化生命力的功效。
这是一招险棋,不是对化生散成分了如指掌,绝不敢使用。
彩荷在侍女帮助下喝掉药剂,惨白面色泛起些许红润,眉宇间的黯黑死气立即消散了几分。
“鹿师弟,没想到你还是个神医。”宁玉四处游历多年,回白鹤山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对鹿鸣的印象是一些碎片化信息。
长时间与鹿鸣相处,还是此次来上京参加玉阙盛会。
“多谢夸奖。”鹿鸣凝神观察彩荷的状态,看她服下特制化生散后有没有不良反应。
彩荷头脑有点昏沉,躺在被褥之上闭目养神。
侍女搬来一个圆凳,供鹿鸣休息。
约莫半个时辰,彩荷悠悠醒来,精力比之前更旺盛,面色愈发红润。
“彩荷小姐,您还能不能记起昏睡前的旧事?”鹿鸣确认彩荷病情无大碍,探问究竟。
彩荷知道是鹿鸣救了她的性命,努力回忆,想起先前发生之事。
“我决定嫁给白将军的第一件事是找到上京戏院的老板柴艺。”她的声音很低,房间里的人却能清晰听闻,“他在我印象里是个很好的人,欣然接受了我的申请,并请我喝了一杯茶。
我对他没有戒心,二话不说便把茶喝了。当时什么事也没发生,唱完最后一出戏,离开戏院嫁入了将军府。从那时起身体每况愈下,及至卧床不起。”
她能记起来的内容只有这么多。
白羽当机立断道:“看来得捉拿柴艺了。”
他又吹响哨子,唤来了老牛。附耳低言几句,又差遣他去办事。
鹿鸣对老牛的本领早就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惊异。
宁玉倒是觉得新鲜。
“他是什么人?”
白羽懂得眉眼高低,把提供答案的机会交给了鹿鸣。
“老牛是将军府的灵奴,大概有些年纪了。”
“灵奴很可能是上古时代的宝贝,”宁玉闯荡大陆多年,比鹿鸣拥有更多常识,“我感应不到他的灵力波动,最少也是仙级灵兽。”
“宁师姐,你好像很懂哦。”鹿鸣总是夸赞宁玉,哪怕硬捧,也要找到话题。
宁玉面上现出喜色,说道:“我只是曾游历到仙府镇,在灵奴发源地了解过这个神秘而独特的种族。”
“那也比我厉害百倍。”
彩荷看着鹿鸣和宁玉的互动,想起当初与白羽的交流,恍如隔世,不觉红了眼眶。
鹿鸣急忙制止道:“彩荷小姐,您大病初愈,切忌情绪起伏过大。”
“好的,鹿先生。”
彩荷对鹿鸣的医术,有着绝对的尊重。
白羽不想让彩荷知道更多关于上京戏院的事,免得她伤感,将众人带出别院,前往将军府正堂议事。
“鹿先生,既然你能感应到吾妻体内的妖气,势必也能察觉到隐藏在上京城中的妖魔。”白羽一改柔情欢脱,变得严肃干练,“你不妨坦白讲,来此地三日,可曾见过妖魔?”
宁玉心思全在玉阙盛会的宗门竞争,忽略妖魔潜踪之事。
“初来上京城的夜晚,贫道曾在京南别馆附近感应到一股冲天妖气,稍纵即逝,无从探查。”鹿鸣将白羽视为知己,坦诚讲明近几日见闻,“后又在青玄宗弟子牧青云和东宫花魁身上感应到潜藏在深处的妖气,只是牵涉甚广,未敢随便提起。”
白羽不仅是领兵打仗的骠骑将军,也是有护卫上京职责的大都督。
尽管鹿鸣的描述听起来很像是空穴来风,只不过有爱妻的前车之鉴,不由得不相信。
“鹿先生,你修为尚浅,等闲奈何不了那些厉害的妖物。但本都督还是要给予你铲除妖物的特权。”白羽摘下脖颈上挂的铜哨,说道,“到了紧要关头,可吹响此哨,让老牛过去助阵。”
鹿鸣摆手谢绝道:“白将军是华国栋梁,需要老牛贴身保护。贫道乃方外之人,有自保之法,断不敢让您涉险。”
“你当真有把握?”
“白将军,斩妖除魔本就是修仙者的正道,无需特意授权。”宁玉帮着鹿鸣回道,“只要发现妖魔踪迹,白鹤宗弟子定然不会放过它们。”
白鹤宗非天地浩劫不可飞升,有几位在大乘期停留数千年的修仙者,因此向来是人间除魔卫道的先锋。加之超脱于各国律令,在民间威望甚高。
白羽知晓此事,明白宁玉所言非虚。
老牛肩扛一个麻袋,砰的一声出现在正堂,低声回道:“我把上京戏院的老板柴艺带回来了。”
灵奴好似幽灵,行动方式有别于常人。
没人清楚他们如何追踪目标,因此一旦被灵奴盯上,除非将其击杀,否则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难以挣脱。
白羽稳坐泰山,说道:“鹿先生,我把他交给你处理。”
人族律令对修仙者无效,即便是痛下杀手,也轻易不会被鹰卫府追究。
宁玉拦住鹿鸣,双指指向系着麻袋的绳索,旋即自动打开。
鹿鸣走过去,撑开麻袋口子,让里边扭动挣扎的人露出头。
他怎么也想不到,上京戏院的老板是个病恹恹的年轻人。
片段式的记忆在脑海中重叠到一起,线索迅速串联。
鹿鸣仿佛回到了月下的别馆,靠窗俯视街道,柴艺的面容与彼时对应,只是愈发苍白了几分,其余特征完全一致。
柴艺嘴巴被肮脏的破布塞住,口不能言,眼神在正堂里的几人脸颊上来回游移。
“宁师姐,你能感应到妖气吗?”
宁玉摇了摇头。
“我能。”老牛出人意料地回话了。
原本反抗不算激烈的柴艺,闻听鹿鸣和老牛的对话,忽然变得面目狰狞,想要挣脱捆住他的绳索。
“别白费力气了,这是捆仙绳。只要你有丁点修为,除非变成飞虫,否则绝对逃不脱。”
呜呜呜!
柴艺嘴巴被脏布堵住,讲不出话,急得额头青筋绽出。
鹿鸣凝神感应,判断柴艺究竟是被妖气操控,还是妖气来自本源。
两者之间差异巨大,甚至关乎于他的生死,不能妄下定论。
“鹿师弟,你是不是还没有杀过妖魔?”宁玉感应到了鹿鸣心中的动摇。
“我还没下过山。”
“你忘记上山前的经历了吗?”
鹿鸣脑海中又回想起散发着腥臭的巨大妖魔,燃着烈焰的房子和早已消散的家人。
他的眼神转瞬变得坚定,杀气油然而生。
无论如何探查,柴艺身上散发的妖气和彩荷所中妖气之毒都有明显的区别。
鹿鸣意识到自己的体质与寻常修仙者不同,不仅伤口复原速度极快,还能感应到魔童转世的妖气。
如果被魔国的人知晓,定然会被无限追杀。
“自古正邪不两立,我又岂会惧怕他们?”
为求稳妥,鹿鸣从乾坤袋中召出销魂钉,猛然刺向柴艺后颈。
销魂钉是威力极强的法器,将其扎进妖魔后颈再行诛杀,可以彻底消灭妖魔的灵魂。
玉剑使的须弥戒指或乾坤袋中,时常配备此物。
销魂钉接近柴艺后颈之时,忽然一阵妖风扑面,带着几分凌厉,袭向鹿鸣疏于防范的咽喉。
若是被其得手,鹿鸣当即便会毙命。
说时迟,那时快。
一柄白紫各占一半的剑凌空斩击,剑气迅疾横扫,斩断粘稠如实质的妖雾。
现出原形的妖魔放声嘶吼,漆黑血液滴到砖石地板之上。
鹿鸣抛掉杂念,觑准妖魔虚弱时机,恶狠狠地将销魂钉扎进后颈。
“鹿师弟,闪开!”宁玉语调高昂的声音从后响起。
鹿鸣原地打了个滚,并不光彩地离开妖魔。
白紫剑极速挥斩,划过妖魔颈项,割下了它的首级。
由于妖魔已中销魂钉,妖气无法分散,凝结成实质的内丹。
“难道……?”白羽见此情景,急忙开溜。
鹿鸣取出金符,吹一口气,用三昧真火引燃妖物内丹。
恶臭扩散之前,宁玉取出黑箱子,将燃烧的内丹收纳于其中,连带着腥臭的气息,也一并消失不见。
“师姐,你又救了我一次。”
宁玉将倒在地上的鹿鸣扶起,发觉他已出了一身汗,笑道:“鹿师弟,恭喜你初斩妖魔,以后你也是个合格的玉剑使了。”
鹿鸣闻到宁玉身上奶油般的女子体香,脸颊绯红,实在答不了话。
白羽没有闻到恶臭,又返回正堂,问道:“为何这次没有出现恶臭?”
宁玉是行家里手,立刻明白鹿鸣之前有过操作失误,微笑回道:“鹿鸣是初下山的小道士,做事不周全的地方,还请白将军海涵。”
“这是哪里话。”白羽笑道,“单凭他救回了吾之爱妻,纵然把将军府的房间全都搞臭,我也不会讲半个不字。”
“白将军的话,确实值得人信赖。”
黄金万两之事近在眼前。
鹿鸣深知白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要真把他的将军府搞臭,第一件事就是让灵奴老牛把他做掉。对此,他深信不疑。
老牛终于有了点好脸色,说道:“这位小姐的本事,比那个娃娃强多了。”
“老牛,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鹿鸣感觉老牛对他的态度异常恶劣。
“你猜得没错,我最讨厌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老牛直言不讳地给出答案。
“原来不是针对我,是针对小孩子。那我就放心了。”
“哦,这么说鹿先生年纪不大?”白羽搞不清楚修仙者的年纪,下意识以为医术高超的鹿鸣是鹤发童颜。
“鹿师弟只有十六岁,即便按华国律令,他也刚成年而已。”
“瓦特!”白羽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伸出大拇指赞道,“怪不得你敢和本将军相提并论,原来也是个少年豪侠。”
“承让承让。”
“彼此彼此。”
宁玉看着白羽时而幼稚的举动,实在无法相信他是华国军队的顶梁柱。
无论怎么看,似乎都很傻很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