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七尺
青州人喜好将这片山脉喊做断南山脉，意为从此南路被断，锦绣天下至此到头。
这最后一道山体屏障陡峭异常，远远望去像是被仙人一剑切成的那般，看不出借力的点。
李长乐攀爬地异常艰险，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脱去道袍，换上了一身青灰色长衫的林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对李长乐，他到没什么担心的，多日相处下来，林一知道少年表面内敛，其实骨子里是个非常乐观开朗却也谨慎的孩子，应对突如其来的危险绰绰有余，真有什么危险，自己就在身后。
日头已经西斜地厉害，李长乐才堪堪到了山峰的半山腰，这次林一不由分说拉住了还要继续向前的少年，一如昨天那样，等着夜幕降临，然后看着少年沉睡过去自己再闭目养神。
等到真的到达这座山的山巅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阳光并不刺眼，但光线充足，少年站在山巅向北而望，身上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弥散开来，林一站在李长乐身边不远处，微微侧目。
少年褪去了一直压抑在心中屠夫逝世的悲伤，重又开始变得像在小镇中眼睛恢复后的跳脱与阳光。
林一看着生机勃勃的少年，没来由想起前人的一句诗来：“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青州城南门平时来来往往的都是城里的人物，对于生僻的面孔守城的士兵数年也不一定能够碰到，所以林一与李长乐的出现对于他们而言，那是比之于哪个妩媚多姿的小娘皮进出城门对他们抛媚眼还来的稀罕。
而李长乐此前月余几乎也都是在山野丛林，对于这眼前的大城也是充满了兴趣。
青州城虽然是大秦最南方的一座小城，却也不是李长乐长大的那个小镇可以比拟的。
在核对了两人的通关文牒后，李长乐站在城门后的街头驻足了很久才又小跑着跟上了林一的脚步。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相似却又很陌生，街道两边的房屋鳞次栉比，被堆砌地很整齐，与小镇那些泥坯房根本就不在同一个地位。
李长乐用手拍了拍房子墙壁，手掌上传来的厚实感让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再进去一点，耳边渐渐传来了一阵阵的叫卖声，这是在小镇里面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李长乐循声望去，发现街道两侧摆满了格式各样的小摊位，有卖水果农蔬的，有卖胭脂水粉的，有卖花鸟虫鱼的……所有的东西都在冲击着他的观感，一遍一遍刷新着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新的认知。
李长乐咧了咧嘴，原来卖个东西也能这么花样百出么。
青州城虽然地处大秦最南端，却因为有着断南山脉这样的天然屏障，所以倒是少了兵戎交战的机会，相应的民风也没有其他边城那样的彪悍，柔和多于争锋。
城里的百姓安居乐业，平时也没有多少大事件发生。
随着行走，眼前的事物愈加繁华多彩起来，李长乐有些幽怨地瞥了眼前面快步行走的林一，很多东西他都只能扫一眼，一带而过。
林一其实对这一切看在眼里，只是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
啃了一个多月的干粮，即使沾染过荤腥，也都是山野间直接烤熟了的，没有任何的作料相伴，实在令人发指，现在好不容易到了一座城，哪有时间让你在这边赏景，赶紧找一家酒楼进去坐着是正理。
醉仙居和水月坊是青州城里面位于城中心最繁华，也是最具景致的楼。
只是初次到来这里的人往往都能将这两处地方弄混了。
醉仙居听着像是酒楼，却是一家青楼，拥有这整个青州城里面最漂亮的姑娘，多少城里的富商巨贾与纨绔子弟在这座楼里夜夜笙歌流连忘返；
而水月坊听着是青楼，实则是一家经营多年的酒楼，以一手唤做“水中捞月”的名菜远近闻名，尤其是楼里私酿的陈年花雕更是一绝。
林一只是当年被师傅拎上山的时候路过过青州城。
虽然在百年修道生涯中，随着师傅的身外化身外出远游过几次，但也都是远远掠过这青州城。这其实也是第一次进到这城中来，对于醉仙居与水月坊的区别并不知晓。
所以在醉仙居门口被好几个姑娘拉扯着往楼里送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是李长乐瞧着有趣，毕竟小镇里面没有青楼窑子这种东西。
在觉得有趣的同时，李长乐也是不得不赞叹一声这外面的姑娘就是比小镇里面的漂亮，像王家媳妇儿，在小镇里面是出了名的身段好，脸蛋俏。
看过了这楼外面的迎客姑娘，再远远瞥见楼里面的姑娘，李长乐不由得有些心有戚戚，王家媳妇儿的那张脸蛋拿来放在这里，感觉都排不上号了吧。
好在李长乐还小，即使被小镇那帮无良的镇民熏陶惯了也不算中毒多深，最多只是这样在心里想想，说到评头论足，到底还得是那些小镇男人才能完成的活计。
林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逃出了那些姑娘们的魔爪，这个能够御风遨游九重天的人物第一次感受到了女人如虎的概念。
看着李长乐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林一忍不住走过去重重给了他个栗子，随后在众多姑娘们的唉声叹气中扬长而去。
李长乐抱着头跟上去，还不忘对着身后的姑娘们展颜一笑，惹得又是一顿花枝乱颤。
水月坊就在醉仙居的街对面，即使现在并不是就餐时间，水月坊里面也是满满的人，空余的席位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寻到一处相对而言位置还算不错的桌子坐下来，林一狠狠盯了一下桌子对面的李长乐，这才喊过来店小二点了几道招牌菜，又要了两斤陈年花雕。
到底是大酒楼，上菜的速度就是快，李长乐也不等林一拿筷子，自己抢先拿起筷子就是一顿扫荡，让还没走远的店小二一阵头大，这哪里来的少年，这是多少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李长乐扫荡的速度很快，也就是林一喝了一碗酒的速度，桌子上的菜已经十去四五，最终李长乐在林一直欲杀人的目光下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讪讪一笑。
“会喝酒吗？”林一问了一句，又觉得问一个少年喝没喝过酒有些过分，自问自答道：“应该不会。”
李长乐摇了摇头，小镇里面的男人大多是喝酒的，不过喝的不好，大多是那种酒糟居多，要不就是那种特别冽特别烈的用来过冬的烈酒。
李长乐曾经在小时候偷偷背着屠夫试过一次，差点没有将喉咙都给辣穿了，所以下次再没有喝过酒。
林一给李长乐倒了一碗花雕：“不会喝酒的修士还算修士吗？知道你在想什么，这种酒胜在绵柔，只是后劲有些大，与你们小镇上的那些闻着都冲鼻子的酒不一样。”
李长乐接过来小口抿了一口，果然没有之前偷偷喝的那种酒的辣劲，反而有种甜味在嘴里徐徐环绕。
确实如林一所说，入口绵柔，如丝般顺滑，不知不觉间李长乐已经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林一只是帮他加着酒，一空就加，最后，李长乐在林一一脸坏笑的神情下重重磕在了桌子上，就此沉睡过去。林一也不管少年怎样，自己就着花生，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花雕，想着过去。
林一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恋旧的人，毕竟山上就只有师傅，师弟以及自己这三人。
只是和这少年开始相处起来，自己就总是会回想起自己少年时期的那些事情，好的坏的，自己都想要从前到后想一遍。
李长乐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揉了揉还在隐隐发胀的头，李长乐从床上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尽。
林一就坐在桌子边上，打趣道：“怎么样，感觉是不是还不错，就是酒量少了点，本来还想着你是不是会说些酒后胡话，到没想到你还有着如此不错的酒品，实在难得。”
李长乐那张脸变得通红。
“林一，江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啊，之前一直想问你，只是原先你一直绷着个脸，让我怎么也问不出口。”李长乐在桌边坐下。
林一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渺远：“江湖啊，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江湖，因为在为你护道之前，我虽然也有过几次远游的历练，但都是跟着师傅，其余时间一直呆在一座山上。”
“不过，你这个问题我之前也问过师傅，他和我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我们其实一直都在江湖中，只是很多人不知道罢了，总以为踏剑远游是江湖，恩怨纠葛是江湖，门派纷争是江湖。”
“却不知道，一颦一笑也是江湖，柴米油盐也是江湖，打猎捕鱼亦是江湖。江湖浩渺不知其踪，江湖实在近在眼前。你问江湖是什么样子，其实，江湖，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啊。”
李长乐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