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七尺

清凉山上,大殿前。

一位两鬓已有些泛白的中年人长身而立,一身亚黄麻布长衣在风中飘摇。

中年人手中提着一柄长剑,长剑看起来古朴素雅,平淡无奇,用的是最普通的松木做的剑柄与剑鞘,再无多余装饰。

中年人是一名剑客。

中年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外露,只是静静地站在殿前。空中有一片枯黄的落叶在风中游曳,打着旋儿飘落在中年人肩头,中年人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两只手指夹起来,谨慎的样子像是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这片脆弱的枯黄叶片弄碎了。

中年人将叶片放在眼前,透过叶片上的虫洞打量着天上的太阳,中年人眯起了眼睛。

中年人忽然手一送,叶片滑落下去,轻轻旋着,最终落在地上。

中年人叹息一声,看着飘落在地的枯黄落叶,轻声道:“活着,不好么?”

天地间有微风吹过,秋风萧瑟,有些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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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郡的上空突然迸发出无比浓重的色彩,像是山水大家碰洒了胭墨,一股脑儿地泼散在洁白中透着暗红的天幕之上,缤纷绚烂。

二长老浑身浓厚的冰霜猛然爆开,冰冷刺骨的冰片四下飞射,一身精气神已经提升至顶点。

“歪门邪道。”林一嗤笑一声:“今日拿你试锋。”

脸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有些难受,林一伸手挠了挠,将血痂抹去。林一忽然低喝一声,三清铃散着缤纷的色彩,林一一闪而逝。

二长老咂了咂嘴巴,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伸手在胸前结印,一片暗红色的光幕蓦然出现,林一身子显现,三清铃猛然变大,重重磕在光幕上,竟然发出了金铁交缠时的清脆声响。

林一目光一凝,看着二长老那双因为褪去了密布青筋而逐渐显得洁白如玉的双手,脸色阴沉,“魔修?”林一缓缓吐出两个字。

风云变色。

一道浓重的血气从二长老体内冲出,林一首当其冲,身子被这股气势掀飞出去。

二长老哈哈大笑:“魔修?哈哈,还不都是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人物为了彰显自己所扣的大帽子,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正魔之分吗?要是真的有,你倒是告诉我,何为魔。”

二长老眼神锋锐,死死盯着林一的眼睛。

林一自百丈外站定,“这种小伎俩就别抖搂了,挺白痴的。”

将三清铃扣在胸前,林一道:“你真以为我的道心是泥塑的不成?要我说,这些年来,远远不止我所知道的这两个女孩儿了吧,你们清凉宗外表道貌岸然,暗地里蝇营狗苟,若我所料不错,山门内应该藏了不少的大秘密吧。”

二长老不再废话,伸出两只已经隐隐透明起来的手,在胸前猛然一击,传出金玉之声,长袍鼓胀,二长老飞驰而来。

林一身在半空,脚尖猛然一点,身子飘摇之上,内心叹了口气,那股子藏锋灵气,丝丝缕缕地从穴窍中传递出来,屡屡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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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宗大殿,青衫中年文士看着提剑缓缓走近来的中年人,脸色没有丝毫变化,随后又低下头去,看着面前的残局。

中年人将长剑放在面前桌面上,没有出声,视线同样看向那盘残局,黑棋已隐约有屠龙之势。

青衫文士手执白子两颗,轻轻摩擦,有些捉摸不定。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殿外,慢慢聚集了不少人,神色凝重,中年人站在殿外的时候,无人敢稍露身影,等到中年人抬脚进入大殿,一些人才慢慢聚集起来,无他,虽然那人浑身没有一丝一毫烟火气,但是却给了整个清凉宗上下两千余人无比沉重的压力。

中年人抬起头,打量起大殿来,只是这所大殿太过于简约,没有雕梁画栋,有的只是几根外表也早已斑驳,脱落了红漆的柱子。

青衫文士思虑良久,终于是缓缓落下去一子,不由得呼出一口气,这才重新抬起头来看向中年人。

“林秋荣?”

中年人点了点头。

青衫文士突然有些无趣,慢慢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提出来放入棋盒,一丝不苟:“这春秋棋局,恢弘大气的同时又不缺小桥流水的婉约,我解了一辈子才解出来七成,真不知道那鬼谷子是如何天资高绝,竟然在纵横之道上有着如此让世人无法企及的造诣。”

“我不懂棋。”林秋荣闷闷道。

青衫文士一愣,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对牛弹琴。”

看着两个人的状况,不知道的人只会觉得这两个是多年不见的好友,没有一点碰撞,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争锋相对。

两个人都显得异常平静。

良久,林秋荣道:“你越界了。”

青衫文士笑了笑,嘴角闪过一抹嘲弄:“界?何为界?”

青衫文士从棋盒之中拿出一颗白棋,一颗黑棋,握在手中:“是否在你们眼中,所谓正道魔道就一定要像这两种颜色一般,泾渭分明?可是你不要忽视了一点,正如这棋盘上的棋子。”

青衫文士眼神明亮,“缺少了一方,另一方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林秋荣冷哼一声:“强词夺理。”

“我只是在称述一件很平常且众所周知的事情罢了。”

青衫文士不在意林秋荣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自古以来,光明与黑暗一向是共同滋生的,你倒是给我说说,在你眼中……”

青衫文士将两颗棋子放在棋盘上,“这两颗棋子,除了颜色之外,他们还会有什么不同呢?”

“我读书少。”

青衫文士扶额长叹:“看来聊不下去了。”

林秋荣道:“我今天本来就不是来找你聊天的。”

“你就真的放心你的那个弟子能够斗得过老二?”

林秋荣笑了笑:“曾经我还是一名小修士的时候,一位前辈和我说过一句话,打不打得过,总要打过才知道。”

青衫文士点了点头,道:“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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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的三清铃上灵光璀璨,像是打破黑暗的那道阳光,温和却又充满了不可一世的骄傲。

只见他持铃前扣,速度极慢,但是二长老结印的双手已经在开始微微颤抖,本来已经平静下去的脸色涨得通红。

在他看来,林一的这种招式前所未闻,看起来很慢,似乎处处都是破绽,但是真的投入战斗的时候,二长老发现林一的这一招,竟然没有一处破绽。

不知不觉间,有一丝冷汗慢慢从二长老额间沁出,汇成汗滴,沿着已经变得光滑的脸颊流淌下来。

“你输了。”林一淡淡道。

二长老脸色忽然变得无比狰狞:“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输。”

老人猛地一拍胸口,吐出一口心头精血,血并没有喷洒出去,而是在老人胸前凝聚成一颗血球,老人双手在胸前一撮一拉,血球被拉扯成为一柄细小的血剑,老人爆喝一声,右手手掌抵着左手手掌猛地向前一推,那柄血剑一闪而逝,空中竟然因为速度产生了一丝雷鸣音爆。

林一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对于激射而来的血剑视若不见,随意地抬了抬右臂,三清铃在身侧划过一抹流光。

叮地一声脆响,三清铃抖了几下,林一看着四散开来的血珠,低眉道:“有点意思。”

四散开来的血珠竟然没有掉落,而是在林一身侧停了停,旋即猛然朝着林一全身激射而去。

三清铃滴溜溜旋转起来,看起来缓慢异常,浑身上下都是空档,但是却没有一颗血珠能够真的射到他的身上。

“原来,这就是藏锋阿。”林一低声叹了一声,浑身无锋,却又无一处不是锋。

林一眼中露出明悟神色,脸上从容笑意更浓。

老人脸色忽然一沉,只觉得这位年轻修士整个周身的气势蓦然回缩压制,整个人的身上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流露出来。

心中没来由地一紧,有种生死危机感萦绕在心头。老人双手上红芒大放,一双洁白如玉的手恍若琉璃,老人伸手一探,在身前红芒中凝注出一杆数十丈长的凝练暗红色长枪,长枪横扫,老人已经攻至林一身前。

林一淡淡笑道:“我刚刚就说你已经输了,只是当时我没把握杀你,不过现在嘛,你可以去死了。”

三清铃在胸前闪过长虹,像是陨石尾后长长的光尾,再没有了之前的那种仿佛重若万钧的样子,重又变得轻灵写意。

铃耳与枪尖碰撞,长枪一瞬间便尽碎了去,老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三清铃便又已经回到了林一的手中。

林一扣着,在空中由上至下轻轻一压,像是大幕被蓦然拉开,暗红色的幕布猛然朝着两遍席卷而去,然后寸寸龟裂,消散天地间,原先那种侵入骨髓的严寒,转瞬间消失不见。

林一看也不看老人一眼,身形一闪已至郑玄祯与李长乐跟前。

林一蹲下身来,轻声呢喃:“对不起,我来晚了。”

只是郑玄祯与李长乐却没能够听到。

老人从天空之中摔下来,发出一声巨响,城主府那片建筑被砸的砖瓦飞射。

他躺在一片断壁残垣中,面容枯败,眼睛无神地看着重新变得洁白的天空,心中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清凉山后山的那片竹林,风声吹过,竹林涛涛。

老人有些不甘,但又有些满足地闭上了眼睛,虽然心中矛盾,但是脸色却慢慢变得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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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输了。”

大殿中,林秋荣对着青衫文士说了句林一刚刚说过的话。

青衫文士伸手抓起棋盘上的那颗黑棋,手中微微用力,黑色的玉屑慢慢从他指缝中流散下来。

青衫文士有些可惜道:“这就有些伤脑筋了阿。”

然后青衫文士转过头来看向林秋荣,露出一口森白牙齿,“要是那九十九个纯阴处子早一点收集完整就好了。”

青衫文士嗓音一如既往地醇厚温和。

当观棋人不再观棋,大殿中不知何时产生了一股凉意,直冲心头。

林秋荣放在桌子上的长剑轻轻鸣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