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向左,俗世往右
弥楼镇有无当铺。
马万福在有无当铺浸淫多年,又是马双鲤远房堂亲,怎能不知道当铺规矩,只是他为了升迁滥放贷款导致弥楼当铺亏空严重,这才不得不铤而走险唆使胡大海去抢那芙霜剑。
就说那萧存道穷困潦倒,为何能凭着一间山沟里的茅屋贷出三千两来,也是由于马万福急于完成指标才出此下策。
放贷时马万福给萧存道打了三千两借条,但实际上却只给了两千两,他自己私吞二百两,又留下三百两日后当做利息,剩余那五百两则以私人名义借给了无量宫。
萧存道和马万福都心知肚明,这银子压根还不上,但前者一心要把萧遥送进殿试虽死无悔,后者则急着把闲置银子放出去收取利息。
这种手段早被马万福玩坏了,他只求铺里的银子始终在外流转,每年该收的利息一分不少,至于本金收不收的回来其实并不关键,等着早日升迁让继任者背锅就好。
马万福虽然胆肥心野,可此时看着桌上两封书信,也禁不住吓得浑身颤抖不停喘着粗气,连他那粗长鼻毛也跟着四处摇曳。
这两封书信一公一私,都是马万金飞鸽传书寄来,第一封让马万福去坟上当铺找马双鲤报到,第二封告知马万福芙霜剑一事已经败露,让他抓紧处理。
“马掌柜。”
这声音铿锵有力,竟是让地板都震了两下,马万福抬头看到来者当即长舒了一口气,赶忙起身迎上前去,喜出望外说道:
“大海兄弟可算到了。”
胡大海国字脸庞皮肤蜡黄,身高八尺四肢强壮,身上仍是穿着他那套麻布衣裳,脚上则换了双磨得发亮的黑色短靴。
胡大海看起来也似是个纵横江湖铁血丹心的汉子,但他流落江湖后却是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以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谋生。
“江湖无正义,刀便是正义。我这正义,一百两起步。”
这便是胡大海的至理名言。
胡大海干脆利落又寡言少语,听完马万福诉求后也懒得废话,接过银票揣进怀里,转身出了当铺去往坟上。
胡大海刚出门走没多远,掏出银票一瞅当即火冒三丈,暗骂这马万福雁过拔毛,但凡能沾点荤腥绝不放过,疾步拐回当铺厉声质问道:
“不对啊马掌柜,这一人一百两,一共不该是二百两么?”
“大海兄弟,误会误会。”
马掌柜满脸尴尬,他何尝不知胡大海仗着武功高强行事豪横,从不过问要杀之人姓甚名谁,且还得提前付足酬金,事若不成也会双倍退还。
其实马掌柜之所以如此喜欢贪小便宜,并非真的是为那几钱碎银,而是要告诉世人:
“莫要占我马万福的便宜。”
再说胡大海那奇葩规矩,只是他想出来的营销手段罢了,其实这些年他也没少失手。
就说前几日在那长庚山承天宫,胡大海便是铩羽而归,非但双倍退了汇通钱庄五百两银子,还差点丢了性命,可谓是血亏至极。
···
坟上城里,秋风初起,略显萧瑟。
胡大海胯下骏马足力充沛,不出一日便赶到了坟上城,他看此时天色尚早,便先买了两个驴肉火烧躲在客栈楼下啃了起来。
一顿狼吞虎咽过后,胡大海寻思道:
“特么的来早了,等晚上再动手罢。”
待到夜半三更街巷寂静,胡大海猛灌两口冰酒,抖擞一下精神,拔出刀来飞身上楼。
客房窗外只有片寸立足之地,可胡大海仍是站得稳稳当当,挑破窗纸往屋里瞄去。
此时屋里漆黑一片,两个少年拿回了芙霜剑,正躺在床上呼呼酣睡。
“今天这活,也忒的轻松了。”
胡大海暗暗得意,用钢刀轻轻挑开窗锁,打出一股微弱掌风,木窗应风而开,随后他跳进屋去,右手握刀全身微躬,静步往床边溜去。
“嗯?”
胡大海猫下身子走了还不到一步,却见张雨辰竟瞪着眼睛翻过身来,二人四目相对,尴尬胜过捉奸在床行窃被抓。
胡大海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这张雨辰不爱读什么四书五经,却对他那偶然获得的古册爱不释手,为了看书还在墙上戳了个窟窿眼凿壁偷光。
刚刚张雨辰喝完酒上了床,正看到三十九回“姜子牙冰冻岐山”:
“子牙作法,霎时狂风大作,吼树穿林。只刮得飒飒灰尘,雾迷世界;滑喇喇天摧地塌,淅沥沥海沸山崩。”
张雨辰正看得入迷,胡大海推窗而入,凉风随之灌入屋内,他受书中段落感染,还以为这冰冻岐山的法术从书里崩了出来,哆嗦一下不由自主地扭头往来风处看去。
就这样,一个自信要轻易得手,却抬头看到对方双眼圆睁瞪着自己。
一个正看书看得不亦乐乎,扭头随意一瞅,竟瞅到一个黑衣刀客要取自己项上人头。
“这特么的大意了!”胡大海心里直骂。
“嗯?”张雨辰一愣,伸手去摸芙霜剑。
胡大海眼疾手快,冲上前来举刀便砍,一记“力劈华山”出手,木床瞬间被劈为两半。
张雨辰顾不上举剑招架,直接一脚把萧遥踢下床去,而后他翻身下床,躲过致命一击。
客房里,长剑钢刀激烈碰撞,迸出点点火花,又发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
“什么情况?”
萧遥跌到床下,起初还以为是喝多不小心摔了下去,可睁眼看到床前二人打成一团登时酒醒了大半,他见胡大海身形熟悉,于是骂道:
“又特么是你啊!”
眼前刀客,不就是偷袭李三寿夺走芙霜剑的那个,萧遥怒吼一声顶起真气蛋撞向胡大海。
张雨辰剑法精妙,萧遥气蛋护身,胡大海见客房狭小他以一敌二不好发挥,转身跳出屋外。
到了屋外,胡大海以刀御气,直接使出绝学“狂风落叶”,钢刀肆意挥舞发出道道蓝光,直冲萧遥二人而来。
看躲闪不及,萧遥赶忙挺身护在张雨辰面前,用真气蛋挨下了这一记狂风落叶。
小巷里刀气纵横交错,所过之处摧枯拉朽,但撞在萧遥的真气蛋上却被全盘吸收,部分竟还弹了回去。
一道刀气掠过胡大海脸颊,划出一条血痕。
“这家伙也会那三阳真人的乾元功法?
照这么下去,别说一刀九九九了,怕是九文钱都接不到生意,胡大海杀气爆棚,抿掉脸上鲜血恶狠狠地看着萧遥,手中钢刀飞速旋转。
只见十丈之内飞沙四起,生出一团黄色迷雾,正是胡大海几乎从未使过的“风起云涌”。
黄雾之中,气流紊乱。
张雨辰近不了胡大海的身,徒有非凡剑术也是白搭,忍了几下全身伤痕累累,被逼无奈咬牙使出“浩然正气”。
小巷里剑气激荡,直将胡大海逼退十丈有余,可逼退过后他又脑毒迸发,原地下线。
剑气退散,胡大海也不往前再走,原地挥舞钢刀使出十成功力打出狂风落叶。
萧遥抱着张雨辰,受着胡大海那凌厉刀气的疯狂鞭笞,却是毫无还手之力。
一刻过后,萧遥元气渐衰,护身蛋壳已是破碎不堪,胡大海看时机已到,飞身过来抬刀便是一记“力劈华山”。
慌乱中萧遥拿过芙霜剑招架,那钢刀只是寻常兵器,刀剑相交直接断裂,刀柄还在胡大海手里,刀刃却是飞出去直接扎在张雨辰身上。
萧遥抱住鲜血直流的张雨辰,破口大骂:
“特么的我们无冤无仇的,有病吧你,你这垃圾、走狗、烂糟玩意!”
“小比崽子。”
胡大海傲然站立,心想装上一波再拿下这萧遥的性命,头一抬启动装逼模式,轻蔑说道:
“有点力气你和你这兄弟赶紧多说几句,我怕一会你俩就得去地下唠嗑了。”
萧遥趴在地上,抱着昏死过去的张雨辰,一边慌里慌张地拉扯着衣服按在血流不止的伤口上,一边大喊他名字。
“张雨辰?”
胡大海猛吸一口气,语气略显慌张地问道:
“你刚喊他叫啥?”
萧遥一心救人,这话压根没听到耳里。
胡大海迟疑一番,只当刚刚自己是耳背生了幻听,一掌拍向萧遥脑壳。
掌力未到掌风先至,却在听得不远处一个清脆又带点哭腔的女声传来:
“萧遥!”
原来是苏婕妤惦记萧遥半夜睡不着,听到声响穿上衣服去隔壁找不到他,撑起胆子出了客栈却看见情郎跪倒在地,惊慌失措地喊了出来。
“你刚喊他什么?”
听到萧遥二字,胡大海猛然抽回掌力。
苏婕妤怔怔答说:
“萧遥啊。”
胡大海又指着张雨辰问道:
“那这个叫什么?”
“那个叫张雨辰。”
“卧槽!”
胡大海一声破空长啸,手中刀柄直接甩了出去,所到之处土石崩裂。
随后胡大海立马拉过张雨辰,二话不说便将续命真气送去。
待到张雨辰呼吸逐渐平稳,胡大海一巴掌朝自己脸上扇去,双眼噙泪吼道:
“我特么胡大海啊!”
这一骂,竟把张雨辰给骂醒了过来,忍着剧痛露出久违笑容,咧嘴说道:
“卧槽,海哥啊?你这,哎哟,你这下手也特么太狠了,哎哟哟哟。”
三人抱作一团,喜极而泣。
回到客房,三人叙旧半天,胡大海拿起半碗劣质白酒,腾地一口闷了下去,愤慨说道:
“狗日的马万福竟然诓我,他说你欠钱不还,找我来抢这芙霜剑是给你抵债。”
“海哥,这事不急,咱们从长计议。”
萧遥刚宽慰胡大海,却被胡大海打断:
“我这助纣为孽,不但抢了我兄弟的东西,还把雨辰伤成这样,将来说出去了我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你照顾好雨辰,我去去就回。”
说完,胡大海借着酒劲,不顾萧遥阻拦毅然决然地出了门,次日晚上便回了弥楼镇。
有无当铺的大院里灯火通明,防备森严。
“草拟马。”
胡大海怒发冲冠,进了门便是不住大声谩骂,四处寻那马万福。
绵绵细雨突然飘落,电闪雷鸣接踵而至。
淅淅雨声,掩盖了院子里的刀光剑影,阵阵霹雳,照得空旷的当铺院子忽明忽暗。
刀过处,血花四溅;雨过处,血染大地;雷过处,喋血长空。
片刻过后,胡大海满身血污,身旁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那马万福还没来得及去坟上,转身要逃却被按倒在地。
衣袖蘸水,擦过寒光钢刀。
刀身入鞘,发出凄厉嘶鸣。
了结了马万福,胡大海跳上房顶,无情身影消失在弥楼镇苍茫雾霭里。
“有无当铺杀人啦!”
弥楼镇的街道上,一个声音沿街飘荡。
街边民宅里,一老者淡淡说道:
“这兵马司总该管一管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