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向左,俗世往右

黑衣人持刀摸进柴房,看到萧遥后先是一惊,随后揭去面罩,欣喜若狂地低声喊道:

“萧兄弟,是我陆文孚!”

“我勒个去。”

想不到,这陆文孚阴魂不散又突然出现在了藏珏宫,看起来灰头土脸,不见往日耀武扬威。

藏珏宫建造时费了工部不少心血,这破落柴房反而显得有些扎眼,陆文孚迫不得已逃到此处,打过招呼便一个劲地往外偷瞄。

见无人跟来,陆文孚这才踏实许多,小心翼翼把柴门关得严严实实。

前日陆文孚,在从游丙的寒冰指面前虽是不战而降,但多少也算是从容应对。

今日陆文孚,却是成了惊弓之鸟,比猫窝里的老鼠还要怂包,毫无往日嚣张气焰。

用丧家之犬形容,也不为过。

陆文孚如此狼狈,萧遥倒是喜闻乐见,心想这厮为虎作伥也算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想起那天被陆文孚百般奚落,萧遥有些来气,刻意大声挖苦道:

“陆总旗,怎么今天这关键时刻,难道是最近太过留恋青楼伤了身子?”

陆文孚见过贩虾老妪身手,此时仍心有余悸,赶忙提醒萧遥说话小点声,又自嘲道:

“嗐,咱虽然口味广泛,可那老妖婆七老八十容貌丑陋。”

说罢,陆文孚颇觉懊恼,悻悻说道:

“早知如今何必当初。”

原来,陆文孚丢了萧遥折了俩弟兄,回去被汪北斗一顿狂骂,责令他一个月内将逃犯抓回,他本就认识不少江湖朋友,四处打探终于追查到了藏珏宫。

按理说,拱卫司权势熏天,但这权是拜皇上所赐,没必要和深得宠爱的公主较真,汪北斗得知萧遥是来做宫奴必然会止步于此,陆文孚怎会在藏珏宫墙头一待十几天?

只能怪陆文孚习惯了浑水摸鱼,藏珏宫侍卫战力低弱,查探起来相当轻松,他本想借机休闲几天再回去复命,谁成想竟碰上了绝世高手。

解释完前因后果,陆文孚一通尴尬苦笑,朝萧遥埋怨道:

“兄弟你可把哥哥给害惨了,看这事整的我又死了两个弟兄,不过兄弟放心,哥哥就在你这待上一宿,绝不连累兄弟。”

萧遥瞥了一眼陆文孚,心想你这家伙可真的是苟,上来就搞个先声夺人,给我扣上罪魁祸首帽子,脸皮之厚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贩虾老妪或还在宫里寻找陆文孚踪迹,若不是干不出落井下石的事,萧遥恨不得高呼几声引来那老妖婆,替自己一雪前耻。

但萧遥转念一想,那老妪行事恐怖,万一被找上门捎带着把自己也给灭了口,可就是不明不白做了大冤种,得不偿失。

萧遥不想引火烧身,两手一摊撇清关系装出满脸无奈,对陆文孚小声说道:

“陆总旗这是咎由自取,可别拖我下水,再说我这柴房挨着厕所人来人往的极易暴露,我看陆兄还是另寻去处吧。”

萧遥劝陆文孚出去直面惨淡人生,但语气却不够生硬,毕竟这拱卫司腌臜腰胯绣春刀多少是个练家子,万一被逼得狗急跳墙,鬼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见萧遥不待见自自己,陆文孚倒也没有翻脸,沉默片刻揽他坐下,说道:

“兄弟先前多有得罪,那也是公职在身,老弟莫要往心里去。你去拱卫司打听打听,陆某可是出了名的仗义,哥哥今天先借这柴房避上一避,日后咱们俩就是生死兄弟。”

江湖名言,多条朋友多条路。

但萧遥毕竟与陆文孚有过节,这满嘴兄弟怕也只是权宜之计,压根不想认。

萧遥态度始终冷淡,陆文孚倒也不在乎,脱去夜行衣掏出一包叫花鸡和一瓶桃花酒,啃了一口递了过去,笑道:

“来咱哥俩在这喝上两口。”

拱卫司素来以冷酷无情出名,这陆文孚倒是狗窝里的另类,说话办事完全一副江湖混混作派,甚至显得有几分猥琐。

萧遥想那天陆文孚虽是言语毒辣,但也算好心给萧遥上了点膏药,这会又对他称兄道弟,态度缓和许多。

自打进了藏珏宫,萧遥便再也没沾过荤腥,眼前叫花鸡酥烂肥嫩满屋飘香,忍不住接过鸡子猛啃了几口,边嚼边说穿陆文孚心思:

“换作他人,必然隐匿行踪,陆兄倒是胆识过人,在我这柴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这一手反其道而行之,便是要那老婆婆放下戒心当咱俩是寻常宫奴,半夜躲在柴房里偷吃。”

陆文孚压着音调哈哈直笑,称赞道:

“萧兄弟聪慧过人,真是少年英雄,我陆某兄弟虽多,可都是些酒肉朋友不值一提,要真说患难兄弟,除了胡大海就唯有萧兄弟了。”

“胡大海?”

“怎么,萧兄弟认得我那大海兄弟?”

“我···”

话未说完,一阵微风灌入柴房,把柴门拖拽地吱呀作响,吓得二人一个激灵。

“兄弟莫慌,我去看看。”

陆文孚按住萧遥,装作若无其事出了门去,一眼看到贩虾老妪阴森森地站在柴房外。

那两个倒霉校尉在墙头屏息凝神,不过是打了个瞌睡,便被贩虾老妪察觉到气息瞬间秒杀,这柴房如此扎眼,又怎能躲得过去。

陆文孚暗叫不妙,勉强笑着招呼道:

“老婆婆,半夜不睡觉出来赏月?”

贩虾老妪本就装扮古怪,又把陆文孚一番打量,眼神阴冷无比寒如铁刃,让人不寒而栗。

“你们夜访藏珏宫,有何阴谋?”

贩虾老妪声音阴柔清亮,如同少妇腔调。

不待陆文孚答话,老妪腾空而起,佝偻身材登时舒张,竟露出娇嫩四肢,动作轻盈优雅好似仙女散花。

嗖!一片飞羽直冲陆文孚而来。

陆文孚见装不下去,只能硬着头皮竭力一拼,来不及抽刀护身,情急中伸出二指去接。

可不料,这飞羽速度虽快,力度却是不足,竟然沾指即消。

陆文孚这才意识到中了老妪试探之计。

眼见败露,陆文孚右手缓缓往刀鞘摸去,正欲拔刀相拼,却又突然停手摇头苦笑。

藏珏宫是什么地方,哪会允许宫奴佩剑,陆文孚自作聪明,却是一不小心把戏给演砸了。

陆文孚不是愣头青,能动嘴绝不动手,既然打不过干脆索性放弃,于是收手说道:

“前辈这扶风飞羽固然厉害,可晚辈这摘星指虽是粗通皮毛,也足够应对个七八招,倘若在藏珏宫闹出太大动静,恐怕不好罢。”

贩虾老妪看到陆文孚使出摘星指,又听其懂得自己武功来历,顿时心生疑惑,淡淡问道:

“你这摘星指哪里学的?”

拱卫司主尊兵道,大多使刀枪箭斧,以兵阵见长不擅单打独斗。

而陆文孚用的摘星指,是出自栖霞无量宫。

这世间以指力见长的功夫并不少见,即便没刻意练过,修为到了也能以指飞花摘叶,并不算稀奇。

可摘星指也有特点,只要修炼到一定火候,食指日夜聚气便会明显长出中指。

柴门处,萧遥连声赞叹:

“好家伙,黄金食指,加藤鹰哟!”

这边陆文孚态度恭敬,谦逊说道:

“晚辈班门弄斧,让前辈见笑了。”

陆文孚接着说道:

“晚辈曾听二伯提过,他那生平挚友陈白鹿有一情人,是创世青鸾历经千年造化修成人形,早已是灵道归墟境界,以飞羽杀人于无形,莫非前辈便是那···”

陆文孚绞尽脑汁试图攀上关系保命,贩虾老妪却不领情,冷冷说道:

“既然你看出我身份,那保不准出去会乱说招来祸事,今天留你不得。”

老妪说罢就要动手,陆文孚忙委屈说道:

“前辈且慢,若您是那凌青鸾,我二伯与您夫君也是至交,说起来咱们多少算是沾亲带故,前辈何必为难晚辈。”

陆文孚擦擦冷汗,接着赶忙讲明利害:

“至于今夜之事,晚辈回去就说探子被宫中侍卫当作夜贼失手斩杀,有我这人证在,汪北斗定然不会猜忌。

可前辈今日杀了我,拱卫司一夜折掉三条性命,汪北斗必然会亲自调查,若您和公主有秘密,怕是藏不住。”

老妪不信陆文孚会保守秘密,问道:

“我如何信得过你?”

陆文孚机灵答道:

“前辈您想,这汪北斗最恨苟且偷生之辈,晚辈若对他如实相告,也是断了自己前途,倒不如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落个两全其美。”

贩虾老妪只是想隐匿行踪,并不愿把火引到藏珏宫来,更没必要去招惹拱卫司和无量宫。

陆文孚这番话不无道理,贩虾老妪思索片刻,恶狠狠地威胁说道:

“你走罢,今夜之事要有透露出来半个字来,别管是汪北斗还是你那二伯陆正南,都保不住你这条小命。”

陆文孚陈明利害加上搬出汪北斗和陆正北,总算是扳回局势,连忙答谢道:

“感谢前辈手下留情。”

陆文孚又似想到什么,竟指着柴房说道:

“晚辈与这兄弟颇有缘分,正好借此机会叙叙旧,待天一亮我便自行离去。”

陆文孚想得透彻,那老妪若要杀他,在不在这藏珏宫他都保不住性命。

既然立下承诺,又敢留在藏珏宫而不是转身便溜,必得有言出必行的底气才敢如此。

如此做法,只是为了让老妪心安罢了。

贩虾老妪果然点头允诺,萧遥也看出陆文孚此举是以进为退,倒有些刮目相看:

“看不出来这家伙平日里猥琐的一逼,可关键时刻却是机灵的很,也算胆识过人。”

陆文孚回到柴房,也不关心那老妪走了没走,只管与萧遥喝酒畅聊。

二人聊不几句,陆文孚突然说道:

“兄弟,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在藏珏宫多带待了几日,可不是对公主有兴趣,而是在探听那侯俊臣的底细。”

“哦?”

原来,陆文孚父亲兄弟四人,分别叫作陆正东、陆正南、陆正西与陆正北。

这“东南西北”四人,可谓是各有千秋。

老大陆正东,接替父职入朝为官,如今已是做到了监察院左副都御史;老陆正南,无心求学在无量宫修行多年,已坐上掌门之位;老四陆正北,自幼聪慧常年经商家资富庶。

唯独陆文孚父亲陆正西,一事无成。

至于侯俊臣,此人原本在浩瀚书院读书,但其品行不端多行恶事,读了半年不到便被萧修远逐出,为谋生计在京城做起了靠制售假药的买卖,更养得一口伶牙俐齿。

凭着一张桃花嘴,侯俊臣竟是机缘巧合勾搭上了陆正东小妾,而后唆使这小妾从府里盗窃古董,变卖后供其挥霍。

没过多久,那小妾行窃时被抓了个正着。

二人苟且之事东窗事发,小妾也是迷恋侯俊臣,死活不愿将情郎供出。

家臣要动用私刑逼供,却被陆正东拦下。

陆正东颇有胸怀,头顶绿帽竟还能心平气和,安抚小妾说道:

“念你服侍我多年,你去找那情郎,他若愿意娶你,我非但既往不咎,还要再给你些银两当嫁妆。”

小妾清楚,陆正东纵横官场一言九鼎,这话并不是什么诱骗之计,便跑去讲给了侯俊臣。

可侯俊臣得知丑事败露,竟是翻脸不认人,坚决否认和小妾有染,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

小妾为爱痴狂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如今却被情郎无情抛弃,其再无颜面对陆正东,无可奈何只能选择悬梁自尽。

陆正东对此早有防备,派人把侍女救下带回府中,对外宣称府内从未失窃,不动声色将此事掩盖过去。

自此之后,小妾安心待在东望府,陆正东也找了些借口,抄了侯俊臣的家。

得罪了陆家,侯俊臣还怎么在京城混不下去,走投无路只好入了藏珏宫。

宁久微不知侯俊臣为人,将其收下做奴,后又提拔为宫中管家,无意中做了奸人保护伞。

讲完旧事,陆文孚愤恨说道:

“伯父待我不薄,他忍得下这口恶气,我却忍不了,我陆某是有些油腔滑调,可多少也讲些义气,本想找机会教训教训这厮,没想到被那凌青鸾给截了胡。”

萧遥感慨附和,不过他对侯俊臣并无兴趣。

令萧遥好奇的是,这宁久微收留侯俊臣、暗访许元白、囚禁自己,还勾结了个灵道奇葩凌青鸾,究竟是何居心?

这问题太复杂,萧遥一时半会想不通透,倒是想起陆文孚提起胡大海,急切问道:

“陆兄,你那胡大海兄弟是怎么回事?”

胡大海,萧遥现世发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