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风云志
可是程风并未像沈浪般如言下跪,他依旧挺立,道:“霸苍穹,我虽被天绝盟所救,却绝对不能如此便屈膝人前,甚至是你!”
此语一出,一旁的吴霜陡地变色,他知道程风已经闯祸,任何人也从未对其师这样无礼。
只见霸苍穹突然把手中清茶一干而尽,这才斜眼一瞥程风,沉声道:“小子好倔强,但任何人在老夫眼前,都必须屈膝下跪!”
说罢手掌一扼,登时把手中杯一扼为二,双指一弹,两块破片已如电射出,直射程风双膝而去。
换了平时,以程风不错的轻功底子,纵使两块破片快绝,或许仍有机会避过。可是他如今新伤初愈,气力不够……
“喀”一声,程风左右膝盖难抵其锋,惨被震碎,程风剧痛之下,双脚更似无力支撑,当场便要跪倒……
霸苍穹纵声大笑,心忖程风这次必难逃一跪,谁料定神一看,但见此子虽是膝盖碎裂,仍咬牙强忍剧痛笔直的挺立,好傲!
饶是惯见良才,霸苍穹亦不由变色,变得更有喜色,他毅然翘起拇指豪气地大赞:“好程风!好人才!老夫真是愈发欣赏你了!由这刻开始,老夫决定要你成为我风神腿法传人,快向师父行行拜师之礼——跪!”
语出突然,吴霜想不到师父竟然再收徒儿,沈浪则更错愕。他刚才早已被霸苍穹雄风所吸引,心想如能有此得力靠山实几生修得。他与程风俱属当世高手之后,为何霸苍穹偏要拣选程风?心中随即涌起一种酸溜溜、不是味儿的感觉。
常笑笑闻言则神色自若,看来他早已知道今日将要发生的一切。
然而程风除了一愕之外,竟无悦色,亦无下跪之意。
谁不希罕成为霸苍穹弟子?这个程风有幸得宠,居然这样不识抬举,叫霸苍穹如此难以下台,帮威何在?霸苍穹霎时面色一沉。
就在程风与霸苍穹僵持不下之际,蓦地,两块小石从门外急速射进,“伏伏”两声,打在程风膝后。
程风膝盖本碎,这两块石子虽未挟劲,但如此从后急撞之下,当场把程风双腿撞曲。
腿一曲,身难再直,程风“啊”的一声,随即跪到地上。
只见两个人缓缓走进殿堂之内,为首一个正是向归云,他身后的是名清丽可人的小婢绮梦。
程风乍见向归云,迅即大骇,心想自己在错沉中所听见的话定是他说的无误,震愕问:“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向归云并没回答,仅徐徐步至霸苍穹身旁,霸苍穹笑着代他回答:“因为,他是老夫第二入室弟子向归云。”
原来如此,程风当下恍然,难怪他在昏沉中听见那女孩唤其作云少爷。
再看那个女孩,漂亮清澈的眸子正好奇地瞧着自己,仍站于向归云身后,仿佛是他的影子,显见她是服侍他的,而且是心甘情愿的服从。
就在程风沉思之间,倏地,又听霸苍穹朗声而道:“好!拜师之礼已成!程风,从今日起,你便是老夫第三弟子,你大可留于此风云阁与你二师兄共住,彼此必须和睦相处,知道没有?”
程风还想站起来顽抗到底,可惜适才一跪已令他再难有余力支撑而起,况且他这一跪无论是否出于自愿,终已礼成,大势已去……
蓬门淑女,一入侯门深似海,人海孤鸿,一入天下又如何?
霸苍穹又是转脸对向归云道:“惊云,为师尚要忙于会务,你就先留下与你三师弟好好了解吧?”
言罢离座而起,扬长而去,常笑笑固然紧随其后,吴霜也不欲打扰两位师弟,遂也一并离去。
诺大的殿堂便仅余下正在下跪的程风、沈浪,还有向归云。
霸苍穹甫一离开,沈浪随即又生龙活虎般跃起,赶忙掺扶程风,还一边向向归云伸了伸舌头,装了个鬼脸,啐道:“死木头,若非你用石块撞得程风跪,他才不会跪呢!你是奸的!”
程风在沈浪花掺扶下勉强站了起来,出言劝阻道:“沈浪,别这样说!他……他是为了我好!”
此语汇出,向归云素来漠然的目光陡地向程风斜斜地一瞥,似在他黑暗寂寞的世界中见到一丝微弱的光……
沈浪犹不明白,大惑问:“怎么会呢?他分明是帮他师父要你下跪,好叫他师父能易于下台罢了。”
说话之间,向归云再没理会二人,迳自举步离去。
夜已悠悠地跨进窗内。
窗内,向归云又如石像般在窗旁静静坐着,他仿佛永远都是这样凭窗看天,他仿佛永远都是那种只望天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人。
然而,世间可真有守得云开的人?
也许,总有一天,云会开,月会明,但守的人已经不在……
想到这里,一袭披风蓦然搭在向归云的肩上,把披风搭在肩上的,是一双温柔的手。
向归云并没感到意外,也没回头,他知道,这双手是属于那个温柔的她。
绮梦温柔地道:“云少爷,夜了,要好好保重身子,当心着凉了。”
说这话时,她的头还是垂得很低很低,低得就如她的身份。
毕竟,尽管向归云已把她从侍婢主管手中救出,她已不须再受任何的刻薄,然而纤纤弱女何其飘零无依?好仍是婢奴,她很自卑……
特别是向归云那种对所有人都漠然处之的态度,更令她许多时候都不知他是喜是怒,还是根本便对一切毫无反应?她有点无所适从。
她毅然抬首道:“云少爷,别太介怀那沈浪所说的话,他年纪实在太轻。我知道,云少爷并非单为盟主的面子解围,而是真的为程风设想……因为,倘若程风始终不跪,盟主始终下不了台的话,那么以盟主平素的作风,程风也许会……”
她没有敢把那个字说出来,不过向归云已知道她是真的明白了。
不错!以霸苍穹那种专横恃势的个性,世间没有一样东西是他不能得到的,包括弟子!
若得不到他,他只有把“他”变为“它”。向归云听罢霍然回过头来,幽幽的凝视绮梦,就像今日回望程风一样,他仿佛又找到另一丝微弱的光。绮梦也凝眸注视着他,徐徐道:“我相信,云少爷所作的,程风也一样明白……”
是的!向归云的用意,程风是明白的!
可惜,程风此际已无暇兼顾任何人了,他只是呆呆的坐在卧室一角,静静的回忆着老父生前的一言一语……
他还记得老父这样是为他好,而且老父有时候还会把他抱进怀中,教他写字,由那时开始,程风便一直在心中祈求,希望能长命百岁,到他长大后便会反过来关怀他,供养他,可是……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来不及了,他已来不及长大,他那命途多劫的老父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程风又不自禁痛哭起来。
卧室另一角落里的沈浪又何尝不是泪流满面?
他其实不比程风好过多少,如今,他和程风,都已成为无父母的孤儿了。
人间路,岂止悲伤满途?
幸而,如今他的身边还有程风,一个他不感到陌生的人,一个令他感到安全的人!
但,不幸立即便再来了……
就在门外!
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霍地,房门给人重重推开,那个今日伴在霸苍穹身后的古怪男人常笑笑已走了进来。
“风少爷,你没有什么大碍吧?”
程风木然地摇了摇头,也没想到常笑笑会在此时此地说出以下的话:“盟主有令,‘风云阁’既名‘风云’,便应只供风云居住,绝对严禁其余人等在此寄住!”
这句话明显是冲着沈浪而说,程风、沈浪齐齐一愕,程风情急问道:“那……沈浪怎么办?”
常笑笑耸耸肩,答:“谁知道呢?”随即又道:“不过属下倒有一个建议,既然盟主并没勒令沈浪即时离开,他大可留在天绝盟充当杂役,总较无处栖身为佳。”
沈浪先闻老父噩耗,现下又惊闻要离开唯一可依靠的程风,焦急地抢着道:“充当杂役?那……那怎么行?”是的!南麟剑首之子怎能充当杂役?可是……
“既然不行……”常笑笑又狡猾地续道:“那你便只好离开天绝盟了。”
沈浪并没有离开天绝盟,他终于留下。
说到底,以他一个八岁稚童,若不留在天绝盟充当杂役聊以维生,还可到哪?
此身犹如浮木,纵要飘泊也不知何处是归途?他确实已无家可归。
这刻他正身披一袭粗布衣裳,手端着盘子,盘子盛着四杯清茶,这四杯清茶是奉给坐在小几旁的四个人。
他已当了杂役数天,这数天他已给不少天下会头目敬茶,有秦宁总教,有待婢主管香莲,有常笑笑,还有各样的人……
他也曾听过许多天绝盟众的窃窃取私语:“嘻嘻,那个就是什么蚀日剑沈碧天之子沈浪?
真瞧不出呢!好沦落啊……”
“没办法了,你看他是什么资格?还不是一副奴才相?否则盟主也不会只收程风为徒了!”
这数日来,沈浪一直听闻这些暗地里的冷言冷语,他纵忿怨难平,胸有千般不快,也只得八岁,如何跟他们理论,拼命?一切都只得哑口忍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