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缘订制
宁平十年四月初九,巳时过半(上午十点)。
阳台县,付家客房。
梁洛睁开了双睛,神情呆滞,好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而身下的床榻,周围的摆件看上去异常陌生。
还没来得及细想,疼痛带着麻痒的感觉,如海浪般潮涌,一波接着一波。
昨夜梁洛昏迷之后,被武侯带回了县衙,最后被付生元安置在付家。
梁洛挠了挠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手掌上伤处新生的皮肉,有些迷糊。
他记得拼杀时,自己身上满是伤痕,而现在只留下一道道浅色的印子。
梁洛穿衣起身,套上鞋子,动作有些呆滞,整个人如失了魂一般。
付家老仆正在院中打扫灰尘,“洛儿哥,可是饿醒了?”
梁洛看见老仆扫帚下的灰尘,心智犹如被蝎子蛰了一下,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老仆又问,“洛儿哥,可是吓着了?”
梁洛避开不答,反问道,“师父可是寻人给我治伤了?”
老仆说道,“夜里仙人又降下一道神术,漫天下大雨,我听老爷说凡是身上有伤的,就算是半死不活的都给仙人救活了。”
梁洛又问道,“老师可帮我通知家里人了?”
老仆点点头,“老爷专门交代过,让你醒了就回家莫让家里人担惊受怕,昨夜武侯去庄家看过,你的家人朋友都安然无恙,还让人捎去了你的消息。”
梁洛似是找到了最后一点慰藉,长长舒了口气,腿一软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老仆看了两眼梁洛,也不打扰他,继续打扫着地面。
短短一夜,梁洛感觉已经换了个世界。
妖乱之前,阳台县是何模样?
农人种田,商人行商,读书人做官。
即便生产力低下,但是大部分人都还能保持温饱。
城中普通人大多有善心的,也会不吝施舍。
即便作恶,那也是极个别的现象。
这是梁洛对妖乱前世界的认知。
可如今又是如何。
他看到的是妖邪残暴,生民百姓为刍狗。
更高阶层掌握着看不到全貌的技术或者说道术,对底层治理失职,放任生灵湮灭。
当得知凡人头顶上还有这么一层不知道多强的术法超凡世界时,梁洛这会儿吓的冷汗直流。
如若技术代差太大,底层将毫无反抗能力。
之前梁洛对于仙人的认知仅仅限于前世读的那些网络小说,印象相当刻板。
直到今日凌晨梁洛都天真的将这个群体看成了品行高洁,追求大自在,大逍遥的得道之士。
在他的认知中这个群体超凡脱俗,庇护众生,身先士卒,扛起种族斗争的大旗,带领人族披荆斩棘,开拓生存空间。
即便有邪道修士,那也是非主流,不得认可,人人得而诛之。
但是,在这里梁洛见识到了新的社会形态。
超凡阶层高高在上,技术水平远高于民间的水准。
无人傀儡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执法部门,而百姓们生活日用依旧是毫无变化,小农经济,通行靠腿,货运镖局,两个世界被严重割裂。
另一个阶层的生产力肯定比如今的半封建国情要高的多,但是没有任何人得到实惠,技术没有任何扩散的迹象。
二元格局一旦形成,超凡或许对普通阶层就会毫无所求,文明会被门槛彻底割裂。
普通阶层对超凡愈发怨恨,对立早晚会发生。
即便超凡阶层拥有绝对的武力,但是思想是杀不灭的。
除非,超凡阶层清洗掉所有非超凡生灵。
梁洛心里还存在着一丝侥幸。
若是超凡阶层从本质上说,还是底层生灵通过学识知识可以攀登的存在,那么这个世界就还有得救。
如若不是,那么文明就会堕落,会溃烂,会动荡,会衰退。那么生灵之间的暴动,劫难,屠杀,就永远不会停息。
想到这里,梁洛觉得自己有些偏颇了,主观臆测太多,也不一定是事实。
“永远不要把别人想的比自己蠢。”,梁洛警醒着自己。
这是学校一位老教官告诉自己的话,用来警示自己永远不要觉得自己比罪犯高明,不要因为职业与身份而生出傲慢之心。
当然,他也慢肚子疑问与怨气,既然仙道阶层技术如此先进,为何不解决问题。
即便解决不了方向与融合的问题,起码也要控制住这种大规模的妖乱。
梁洛自己还在局外,获得的信息太少,看什么都是像是隔着一层迷雾。
而且超凡阶层,不可能没有研究过这个问题。
现在想起来今日凌晨所骂的那些,却是有些偏颇了。
不过,梁洛并不后悔,“事实就是事实,就算不是物伤其类,我一个平头小百姓,也就要替死去的百姓问一问对错。”
梁洛起身与付家老仆道别,回家去看看家人。
红日高挂的阳台县,像一座鬼城。
平日里街头巷口的那些在水井旁,躲在树荫下纳凉的老人们不见了,嬉戏打闹的孩子们也不见踪影,
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在街面上,眼神空洞,神色木然,活脱脱一只只游魂。
这些游魂似乎没有目的地,不知该去向何处,又不知该归向何方。
往日里百货坊市也不见了热闹的景象,商铺摊贩一直就没开门,买家也消失无踪。
梁洛不忍在看这萧条破败的世界,低头看路快步朝庄家赶去。
到了地方,正巧看见柏梓拿着工具用漆料和木板在修补大门。
“哥,你回来了?”,柏梓兴奋的叫道。
“嗯,回来了。大家还好吧?”,梁洛直接问道。
“都好,都好。”,柏梓回道,“父亲和梁叔在里屋陪客,你也去瞧瞧吧。”
梁洛满脸问号,“陪什么客,我去干嘛?”
“你去了就知道了,快去。”,柏梓催道。
见梁洛还是没反应过来,柏梓推着他越过已经补好的正堂大门,瞧见了两个熟人。
“是你们啊。”,梁洛看见来人说道。
梁宪上前捏了捏儿子的肩膀,终于是放下了担心,“洛儿,这二位说你的旧识,来寻你说些事情。昨夜你安全的消息,也是这六叔和二位来告知我等的。”
来人是莹白与田庸。
莹白笑道,“几位,我等与洛小哥还有些琐事要谈,可否行个方便。”
梁洛拍了拍梁宪的手,示意自己无事。
随后梁宪与庄父带着柏梓便出了正堂,将空间留给他们三人。
“两位前辈有何事要来寻晚辈?”,梁洛坐下问道。
田庸指了指梁洛说道,“莹白,你看我说的对不对,这小子虽梦游幻境,但是一定会记得咱们的。”
莹白也笑道,“变数当有特异之处。小子,今日凌晨你可知骂的是谁?”
梁洛脸上带了怒色,“不管骂的是谁,难道不该骂吗?不该替那些枉死的生灵骂一句吗?”
田庸与莹白脸色不变,几百岁的登台境修士,哪会因小孩子的几句责骂就扰乱心神,沉不住气色。
田庸尝了口茶,“昨夜荧光网是我元斥道术,红光雨是莹白的元胞裂解术。所以说,你大概直接是骂的我们二人和天门道那小子,拓展一点的话就是两千年以来五道革鼎之后,建立的新秩序新规矩。”
“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规矩与秩序不应该随之变动吗?”,梁洛反问道,“既然不合时宜,为什么不与时俱进。”
前世随着新技术变革,生产力提升,矛盾一直是越来越多。但是人民为何安定,还不是因为改革。律法的改革,制度的改革,不变是暂时的,变才是永恒的。
“你见识太少,九州世界地域庞大驳杂,除了人族之外还有其他种族,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制定规则的。”,莹白语重心长的说道,“现行的准则,当今天下已经比两千年前的世界平和了很多。”
“那时修行者肆意妄为,插手皇朝政局无所顾忌,邪道泛滥,以万物万灵为刍狗,百姓苦不堪言。今次的妖乱,比着先前世界的修行之灾已经算是平和。”,田庸也陈述道。
梁洛不可思议的看着两人,说道,“总说早先之苦,是为了让我赞你们这些高高在上之人的功绩吗?你们是因为懒,听不见如今世界的恸哭,还是不愿意付出变革世界的代价,所以拿这些话来堵住百姓的悠悠之口吗?”
两人一愣,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思考问题之人。
两人几百年的阅历,也遇到不少大儒与思想家以及皇朝中的精英,他们的思想大多出自“治与理”二字,可是却从未有人真真切切的站在百姓的立场上发声。
“一县之城,一民问之。”,田庸喃喃道,“是五道站的太高了吗?”
莹白沉思半晌,却得不出一个能让他自己信服的答案,坦诚道,“我给不出你所问之答案,但是你可以自己回答这个问题。”
梁洛一听,问道,“什么意思。我就是一小民,如何能解答?”
前世梁洛即便在体制内,但是也属于基层,改变不了大势,做不了任何决策。心态就是维护一方和平,解决所见之矛盾,即便有时候会心累,但是从未想过站在更高的位置去解决问题。
“我五道执天下牛耳,广纳各族生灵贤才,会提供一个广阔的平台。你若修行上进,破境升阶,发出声音博得认可,当有一日变革制度,实现你所期待的世界。”,田庸直言道。
梁洛听完一默。
早先系统任务出现,提示着这世界与众不同的时候,他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一点都不迫切。
前世亏欠,今生只想平安喜乐的思维一直没有变化。
但是阳台县的妖乱,犹如现实中的重锤狠狠的锤烂了他的天真与愿望。
“人命如草芥,万物为刍狗。”,梁洛叹息道。
“我五道中的前辈,也是从一片疮痍的世界中建立新秩序的。要给这个世界的前辈们一点信任,也对自己有一些信心,九州是我们的,最后也终将是你们的。”,莹白说道。
梁洛听到这个世界也有类似前世的话语,心中颇感欣慰。
“修行,破境,变革,建设。”
梁洛在心中默念,想要走上一条完全不同于前世的道路。
两人看梁洛似有决断,也不枉亲自来此一遭。
“这是飞舟渡船的信物,你可拿着此物进入五道内任何一个下院修行。”,田庸递出一块巴掌大的黄玉,“把我先前给你的信物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