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剑人间

雪依旧飘飘洒洒。

长街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柳入江没有动,楚江开自然也就不敢动,他的身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不时还有融化的雪水顺着脖颈流下来,划出一道冰凉。

楚江开很想把斗篷的帽子兜起来。

但他不知道这样的动作,会不会让马车上的那位不舒服。

不确定的事,他不想节外生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马车上的人显然没有楚江开这样瞻前顾后的顾虑,飘雪中,马车车门上那道厚重的青色棉布帘子被打了起来。

‘哎······’,一声长长的叹息后,马车车门里,伸出来一只脚。

这只脚上穿着一双军队将官制式的虎头战靴,绑腿上缀着精铁鳞片,在灵力灯的照射下,泛着黝黑的光泽。

马车很高,而车门下面并没有赶车的提前放好的下马凳,就这么踩下来,车中人势必一脚踩空。

楚江开不由自主的隐隐有些担心。

然而,担心是多余的,这只脚稳稳的踩在了长街的落雪上,甚至连一点打滑都没有。

之后,一个高大到有些离谱的身影,伴着全身上下叮叮作响的盔甲鳞片撞击的声响,机敏的钻出了马车车厢,赫然立在了马车边。

黝黑的盔甲,赤红的脸堂,虬须和乱发四散,扣在这颗丑陋脑袋上的头盔都不能让它们更顺溜一些。

然而,他腰畔并没有悬着一件和身份气度相配的兵刃,楚江开觉得那至少应该是一柄三尺九寸的阔剑。

楚江开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到现在,他都没办法把这个人和刚才那种慵懒中带着温和的叹息声统一起来。

但他看到,旁边的柳入江却睁圆了双眼,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马将军?难道是马将军?”

柳入江颤巍巍的嘀咕了一句,疑惑的目光死死的盯住了车中人的双手。

楚江开这才看到,这个一身盔甲的家伙,右手空空如也,左手中却赫然握着一本卷成筒状的麻纸书。

麻纸书很薄,楚江开判断不会超过二十页。

而且还卷的很紧密,在车中人蒲扇大的手中,就像一件小巧的玩意儿。

楚江开轻声问道,”师兄,这马将军是何许人,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柳入江没有回头,只是轻轻说道,”西塞的殿前将军,不过他怎么会掺和到修行界的事儿里来呢?他若是没有翻那本书,也许我还能早一点猜到他的身份。”

”殿前将军?为了’仙种’而来?”楚江开不解,但他能想到,敢这样做的人,绝不是他楚江开能理会得了的人物。”师兄,那赶紧跑吧!”

”刚才没跑得了,现在跑什么?你试试你迈的动腿吗?”柳入江没好气的低声呵斥道。

楚江开看那所谓的马将军正低头沉思着什么,并没有留意在场的这些人,便偷偷的抬起了脚,轻轻的往前后各探了探,活动自如,并没有迈不动的迹象。

但出于谨慎,这只脚还是落回了原地。

楚江开更加疑惑,正要告知师兄柳入江,却被’咣当’的一声门响打断了。

还是’雅园小筑’的那扇门,不过这一次撞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鹅黄色衣衫的仙子王翰。

只是此时的王翰,除了这身装扮,已经看不出丁点仙子的痕迹了。

裸露在外的头脸和双手,都已经发黑,还不停的冒着丝丝的黑气,而且全身都隐隐有些浮肿,和门口堆着的那几具死尸倒是有些相像,不过是肿胀的没有那么浮夸。

而且,他还活着。

还迈得动脚步,手中还勉强握着之前出现过的那柄灰色的似剑非剑的玩意儿。

赴宴前当街挥出的那一剑太过绚烂,楚江开其实看得不甚清楚。

现在他才发现,这绝对就是一柄剑,至少样子是剑的样子,只是材质,倒更像是石头。楚江开突然灵光一闪,也许就是做出’归于砚’的那种石头。

这柄石质的剑被王翰颤巍巍的举了起来,漫无目的的从四周划过,最终指向了那辆马车,更确切地说,是马车旁那个高耸如山的身影。

看来那会儿出来报信的那个小厮没有乱说,王翰真的浑身冒黑烟了。只不过楚江开还是很疑惑,他是亲眼看着楚江开吃下那块’热豆腐’,并吐出了那些黑渣的。

楚江开甚至记得王翰吐出那些黑渣时慢条斯理的样子,轻蔑之极的表情。

难道说,他吐出了黑渣,却还是中了迷药?

不对,楚江开突然警醒,迷药怎么能让人浑身冒黑烟呢?

莫非迷药只是幌子?

迷药之后,还有王翰这样的人物都无法察觉到的别的什么药?

这条线突然被串了起来。

‘雅园小筑’门口的这一堆尸体,应该就是王翰的那七名随从,他们在’南畅苑’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毒发,自知不治的他们,发狠屠杀了店里的所有人,然后在奔回客栈后毙命。

这也就能解释’南畅苑’死的那些人的伤口了。

完全就是濒死之人的一种恨之入骨的发泄。

而小看了这种毒药的王翰,本就只是吃下了一块豆腐,而且自负的吐出了迷药,想来中毒也没有这几位这么深。

或许还有别人不知道的护体的法宝,才让他堪堪保住了性命。

当然,这只是楚江开一厢情愿的猜测。

不到水落石出,他不敢妄言一定。

但此时的王翰,已经有了癫狂的迹象,手中那柄剑指向高大的车中人的同时,凄厉的呵道,”何方宵小,敢暗算我中天门弟子?”

那马将军正在沉思,却被这声呵斥打断,抬头朝着王翰看了一眼,’噗呲’一声,笑了。

”小家伙,拿中天门唬我?你是哪个的徒弟?”

马将军刚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道,”哦,对了,你应该就是那个号称仙子的王翰吧?你师尊木真人都是我的晚辈,我这个堂堂的大将军怎么成了你口中的宵小了呢?”

王翰听到对方提起师尊的名号淡然如水,一时竟有些语塞了。

”也罢!”马将军摇了摇头叹道,”既然是故人之后,就暂且饶了你这不敬之罪,也算还了你们中天门一个人情,你且回去疗伤吧!”

马将军朝王翰随意的挥了挥手,目光径直落在了门口地上的那坛子酒上,”不过这坛子天启十六年,你得留下,算是你的赔罪礼吧!”

”还有,小子,收好你那破砚台,破归破,终究也是你师尊的宝贝。”马将军的目光最后掠过王翰手中那柄剑,嘱咐了一句。

这句话对于楚江开来说就是石破天惊。

这也验证了他之前的猜测,破砚台,当然真的就是’归于砚’了。而它能有现在的形状,要么已经孕育出了能化形的器灵,要么本来就是这样一柄剑形的砚台。

王翰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是假,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没有轻举妄动。

手中的剑还是那样的指向,但说出来的话,明显已经没有那么强硬了。

”大将军?大将军若是真的和家师有旧,不妨告诉我今日陷害我的是哪路神魔?我中天门也好有所应对。这坛子天启十六年大将军也尽可带走。”

马将军闻言哈哈大笑,”小家伙,你家木真人谅他也不敢这么跟我说话,没想到你这个后后之辈,倒拿捏起老夫来了?”

马将军边笑边说,手中的那卷薄书轻轻的朝着王翰的位置挥了一下。

书还在他手中,但远处的王翰,已经不知不觉的瘫软在了地上。

还好,王翰失去知觉之前,手中的那柄剑忽闪了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马将军并不在意,只是左手中的书在右手手掌上拍了一下,”还行,小小年纪有这份心机也算不易。”

但这一下拍书,却立时又解脱了周围的这些人。

‘雅园小筑’的伙计们,二话不说,抬起瘫软的王翰以最快的速度退回了门里,生怕那可怕的拍书声再次响起。

柳入江见状也迅速转身,拉起了小菊。

但他的身体马上僵硬了,因为他听到了一声悠长的吸气声。

”都走了的话岂不是太无趣了?”

马将军悠长的吸气声后的这句话,让他不得不转过身了。

”前辈有何指教?”柳入江倒还算镇定,转身后一本正经的抱拳道。

”老夫等的人,不会这么早来,况且这坛子天启十六年,可是你身边的这个小丫鬟一直抱着的,现在酒有点浊了,你说,是你来处理,还是等你们那个扛剑的老家伙来了处理呢?”马将军慢条斯理的问道。

楚江开这时候才有点感觉,这声音和形象是出自这同一个人。

他更加惊奇的是,这位马将军那声悠长的吸气就能嗅到那坛子酒的问题,而且在他还未到这里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洞察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包括那件中天门数一数二的至宝’归于砚’,在这位马将军的眼里,似乎就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玩意儿。

楚江开看在眼里拔不出来的时候,这位马将军就只是轻轻的扫了一眼。

而那一眼,还很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