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剑人间

雪还在飘飘洒洒。

楚江开看着那方古朴的砚台又一次朝着自己飞了过来,心里反而很平静了。

他没有激动,他唯一在想的事情就是如何将沉重的手臂再举起来,怎样再接下’仙种’的这一记蛮不讲理的摔打,而且让自己受到的伤害最小。

长街上,小姑娘还在搓揉着手中的雪。

这场雪来的还算及时,若是再迟上一段时间,干涸了十一年的庄稼只怕落多少场雪都难免欠收的命运了。

小姑娘手指尖碾碎这一片片雪花,雪水顺着她的手指滑落,这个动作被她做的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这位穿花袄的小姑娘,对着手中的雪花和雪水,若有所思。

楚江开的视线中,那方古砚在小姑娘脱手的时候,速度飞快,快到楚江开感到绝望。

但在小姑娘捻雪花的时候,古砚也随着小姑娘的动作慢了下来,越来越慢,慢到楚江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姑娘看看手中的雪花已经都融化了,几滴雪水从指缝间落下,有些叹惋的摇摇头,然后有些伤感的念叨了句什么,只不过声音太小,楚江开没听得清。

片刻之后,古砚摇摇摆摆的到了楚江开的面前。

飘雪中,楚江开抬起头,把视线从那方古砚移开,看向不远处那个无忧无虑玩雪的小姑娘。

小姑娘似乎感觉到了这道冷冰冰的目光,转过头,问道,“楚江开,你还没有想好怎么应对吗?你到底是怎么上道的?什么都不会还怎么斗法啊?”

少年楚江开紧握着’归于砚’,一言不发。

小姑娘看着默不作声的楚江开,很快又不耐烦了,“你这个名字,真是师父说的那个天门中断楚江开的楚江开吗?你父母给你取这样古怪的名字为何?”

已经缓缓抬起手臂,平举着’归于砚’的楚江开,平静开口说道,“我没有父母。”

这是真话。

楚江开对于父母,没有任何的印象。

从他记事开始,就已经在云崖镇的大街小巷中流浪了,这样的日子,直到八岁那年才被一个扛着一柄阔剑的人打破了。

这个名字,也正是被带回’一柄剑’的第一天,杜学究问话后,知道这小叫花子无名无姓,便随手翻看一本书,取了这句映入眼帘的古诗中最后的三个字。

“不过,名字倒真是这句诗里抠出来的。”

小姑娘很快便了然的点点头,然后她装作老成的样子咂摸这品味了一番,由衷的称赞道,“这么细细一品,你这名字倒也有几分诗意,竟然比最初听到的时候顺耳了很多。”

楚江开微微一愣,诗意?

在’一柄剑’那样的地方,最不需要的就是诗意。

但他很快便想明白了,这个被仙界山雪藏了十一年的’仙种’,因为自己的这个名字,或者别的原因,并没有急于灭杀自己,尽管她很容易就能做到。

而且,过了这许久时间,那方古砚却就是不拍过来,就那样磨磨蹭蹭的慢慢挪着,小姑娘就不怕他的师父不高兴吗?

“认识我的人,都管我叫阿开。”

小姑娘叹了口气道,“现在你上道了,今日若是你不死,以后听到别人叫你阿开的时候就会越来越少的。”

“其实上道了,也挺没意思的!”

修行这条路上,门槛一道接着一道,楚江开也知道断然不会只是驾鹤山水间那么惬意,想来承受的苦难应该会更多,这片大陆之中现如今涌现不少青年才俊,但真正能提前预判道路途曲折的只怕不会太多。

楚江开点点头。

“就像这斗法,斗来斗去,有什么意思?我虽然站出来接下了你师父的战书,其实主要是为了这柄’归于砚’,你我无冤无仇,将对方置于死地,自己其实什么好处都得不到。”

小姑娘低头想了想,之后看向楚江开,略有歉意的说道,“输赢总是要论出来的,只是我不知道你的身世这么悲惨,我不该勾起你的伤心事。”

“这没什么,谁没有几件糟心的事情呢?在你这结界里估计外面也听不到,不如也说说你吧?”楚江开道。

楚江开并没有只顾着和小姑娘说话,他看着这方砚台很久,他觉得以小姑娘的上道时间,即便再如何天才,也很难做到这种程度的收放自如,除非是在她自己的结界中。

结界,这个名词他是第一次知晓,甚至这种判断,其实也不是楚江开的本意。

他只是一个撞大运上道了的少年,对修行还局限在杜休马将军那样的人为上限的眼界中。这些知识,都是他脑海被那一波丹田中荡漾出的热力灌输的。

他只是现学现用罢了!

小姑娘狐疑的看看楚江开,“你也知道结界?”

楚江开一本正经道,“刚知道。”

“我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但是上道之前,我根本就没有这种能力,这也是第一次尝试。对了,你刚才是想问我的名字吗?”

楚江开对这种跳跃的说话方式很不习惯,他愣愣神,才勉强点点头。

“我叫白夜月,白天的白,夜晚的夜,月亮的月。”

楚江开一阵迷糊,又是白天又是夜晚的,他觉得自己没听明白。

“这名字有点绕,是吧?其实我也觉得挺绕的,但师父说我本家姓白,我出生的那天他是踏着夜月来接的我,便有了这样的名字。”

楚江开惊叹道,“那你岂非也是和我一样,从小孤苦伶仃?”

“没有啊!”小姑娘摇摇头,笑道,“在山里,我是最金贵的一个了。你也看到了,我其实长的不好看,平时也意气惯了,本该是不讨喜的,但他们说我是’仙种’,事事都能让着我的。”

楚江开点了点头,都是孤苦伶仃,却又是不一样的孤苦伶仃。

见楚江开点头,小姑娘突然气呼呼的问道,“楚江开,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好看?”

楚江开还沉浸在曾经的孤苦伶仃中,被小姑娘这么一问,顿时觉得自己这头点的是有点过分,尴尬道,“不是,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再说了,还有女大十八变在后面等着你呢!”

小姑娘笑了,笑了片刻后却又怒目道,“那还是我长的不好看啊,好看得话,还用的着变来变去吗?”

楚江开哭笑不得,便闭嘴了。

小姑娘别扭了一会儿,平静道,“架还得打,你说吧,你想输还是想平?”

楚江开笑了笑,“我就没有赢的可能?不过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赢了你也不怎么涨脸。”

“呵呵,你还想赢?打个平手我都得让你,你怎么赢?再说了,我可是堂堂的’仙种’,你若是赢了我,怕是天下闻名了,还要怎么涨脸?”

楚江开勉为其难道,“既然这样,那就平手好了!反正我是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的。”

“那你注意了,我这结界可是这方古砚营造出来的,结界撤掉后,它可就马上给你开天门了,你准备好了吗?”

楚江开想了想,“我虽然也是初始上道,手中也没什么术法,但我的’归于砚’却是至宝,放心吧!“

“本来想一砚台砸死你算了,可看你楚楚可怜的样子,本’仙种’又心软了。”

楚江开笑了笑,“果然菩萨心肠,白月夜,那以后咱们算是朋友了吧?”

小姑娘再次怒目,“白夜月,白夜月,听好了,不是白月夜。”

楚江开苦笑,转而有陪着笑脸道,“记住了,白夜月,那朋友这事儿?”

白夜月高声道,“算!”

结界消失,那方古砚朝着楚江开的面门而来。

楚江开蓦然一惊,来的太快,手法太狠厉,只怕是来不及遮挡了。

但楚江开也不能坐以待毙,况且已经商量好了打个平手,想必这方砚台应该也被小姑娘白夜月做了些手脚才是。

不远处,一身花袄的白夜月笑道,“楚江开,得罪了!”

之后,他手中掐起了一个诀,那方直愣愣来的砚台,在楚江开面前旋转了起来,比起初始,速度更快。

提着’归于砚’的少年楚江开已经举起了剑,甚至随着这方砚台的旋转,已经贮备了至少五个出剑的角度。‘

虽然看砚台的速度,这五个角度出剑都有落空的可能,但毕竟还是有几分把握在楚江开的手上的。

楚江开出剑了,只是这一剑出来的时候,他自己否定了之前的五个角度,而是像个凶恶的屠夫提刀砍肉一样,朝着那方旋转的砚台砍了过去。

楚江开挥剑如刀的同时,抬头看向穿花袄的白夜月。

白夜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朝着楚江开眨了眨眼。

“楚江开,你这哪里有丁点剑道的样子,修行成你这个样子,也活该栽到我的手里!

楚江开苦笑了一下,这刀劈下去的一剑,砍到了砚台的一角,脆响,砚台和他的’归于砚’各自向后退了一大步。

楚江开提着’归于砚’一步跨回来,再度一剑劈下。

这一次却还是重复之前的场面,甚至因为砍到的还是砚台的一角,砚台旋转的速度借力反而又快了几分。

不过这一次,楚江开并未往后退,而是勉强站稳了身形。

倒是那方古砚,退的更多了一点。

不待砚台靠近,楚江开踏出一步上前,又是猛然一剑挥出。

这一剑,竟然带起了一阵劲风。

劲风吹过,一片雪花落到了白夜月的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