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剑人间

汪墨的脸色瞬间凝重了。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中天正气’意味着什么,当初作为中天门六大尊者的他,就对门里将代表传承的’中天正气’赐予王翰提出过质疑。

他修行一生,都以慎重为行事的始终标准。

而当时的王翰,虽然顶着大陆第一修行天才的名号,但归根到底,也只是个天资过人的孩子而已。

甚至他得到’中天正气’的时候,过人的天资其实还并未展现出来多少。

他的境界当时只是开蒙巅峰,若依大陆通行的等阶划分,不过是刚刚步入练气顶峰。

汪墨虽然也看好王翰的资质,但他毕竟慎重了半辈子,对于当时就赐予’中天正气’,他一直是保留着意见的。

但中天门,毕竟不是他一人的中天门,何况还有那位不问世事,却屡屡传出消息的闭关了的老祖宗。

在大家同声一气,众口一词的论调中,汪墨过于谨慎的质疑,没有在大浪中泛起一点水花。

而现在,来收拾这个烂摊子的,却偏偏是他。

汪墨怒由心生。

但他也知道,现在就算证明了当初的自己有多英明,只怕只会激起更多人的反感。

‘中天正气’是中天门至宝,却由一名仅仅炼气巅峰的弟子掌控,这种冒险的做法,当初能得到那么多人的拥护,自然也有其中的道理。

而现在也不是证明谁更英明的时候。

”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汪墨的慎重,此时已经没有意义,他也罕见的发怒了。

他周围的几人,迅速的冲向了’雅园小筑’。

而他自己,在沉吟了片刻后,缓缓的抬起了头,目光变得阴鸷,看向了轩窗中的那个年轻人。

楚江开觉得被这道目光烫了一下。

他的心突突的狂跳了起来,不是他紧张,也不是他害怕,而是无缘无故的,心就那么狂跳了起来。

如果非说有原因,楚江开觉得,离不了那道阴鸷的目光。

他抬手,双手叠加,死命的按着自己的胸膛,他觉得那颗心,随时都会蹦出来。

木小婉看到了楚江开的异样,但她还是那样静静的坐着,目光如冬日的寒水,死死的盯着那个穿长衫的人。

在场的诸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关于’中天正气’的传说,但只有木小婉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得到的消息来自哪里,不知别人,正是当街站着怒视楚江开的这个男人。

也许他当初之所以敢于告诉木小婉,就是认为木小婉不会对中天门的这件至宝心生觊觎,但现在,在场的人中,知道这件辛秘的唯有木小婉。

恰恰这个她称为侄子的年轻人,不迟不早,这个时候,上道了。

汪墨想不怀疑木小婉都不行了。

”是你下的毒?”

楚江开挣扎着摇了摇头。

汪墨眉头皱的更紧。

”是你拿走了’中天正气’?”

楚江开依然摇头。

汪墨叹了口气。

楚江开的心狂跳的愈发厉害了,他的那只手能清晰的感觉到心跳带自动起来的胸膛的起伏。

他的丹田中,那些淡蓝色的雾气,随着心跳,疯狂的翻滚着,中间那颗淡金色的事物,表面布满了褶皱,那柄被收入其中的’归于砚’的古朴身影却若隐若现。

楚江开强按着胸膛,眼睁睁的看着汪墨手中多出来了一柄暗红的长剑。

这柄长剑绝对有杜学究扛着的那柄铁剑长,甚至因为纤细的剑身,感官上仿佛更长一些。楚江开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剑。普通的剑,长度和剑身的宽度总有个合理的比例,而汪墨手中的这柄,不但颜色怪异,形象更是诡异。

”这柄剑是我最初上道时惯用的法剑,剑长三尺九寸,今天之所以拿出它来,也是为了不落人口实,说我中天门以大欺小。而且,我今日所用功法和术法,都以上道初始的为准。在场的诸位,可以为汪墨做个见证。”

”为了我中天门的秘宝,今日汪墨要和楚江开斗一斗法!”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场的人包括木小婉都发出了一声惊叹。

木小婉率先开口,”堂堂金丹修士,要和一个刚上道的小子斗法,汪墨,还要怎么样才算以大欺小呢?”

”我以说过,法宝,功法,术法,都用上道初始时期的,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炼气期。”

”可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你是要等他心跳停止了再斗法吗?”木小婉知道楚江开正在忍受着的是什么样的折磨,愤愤不平道。

”这好说,只要他点头。”汪墨道。

楚江开声嘶力竭的喊道,”我来!”

丹田中,那柄’归于砚’随着他的这一声大喝,终于破开了淡金色的壁垒,带着凌冽的寒意窜入了楚江开的一道经络中。

他只是影影绰绰的看到汪墨点了点头,视线便被一柄接近山石色泽的剑挡住了。

心跳恢复了正常。

楚江开抬手擦掉了额头上残余的汗水。

他的面前,那柄’归于砚’悬在半空,静静的立着,仿佛出征的将军,等着最后的那一声号令。

而他不能感知的地方,丹田内部,那枚绣花针正在接受丹田之火的炙烤。

绣花针的表面,被炙烤出了一缕和火焰同色的气息。

这缕气息,在火焰中如鱼得水,欢快的畅游着,带起的层层波澜,荡漾出淡金色的丹田,荡漾过淡蓝色的雾气,荡漾进楚江开繁杂如世事人心的经络,直到四肢百骸。

在楚江开怔怔的看着面前的这柄剑,不知所措的时候,丹田内荡漾出的层层波澜,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了一幅幅活生生的画面,每一张都是一道术法的步骤,这些步骤连贯起来,就是一道关于用剑的术法。

楚江开轻轻的抬起手,让体内的气息通过手掌施出,灌注在了那柄悬空的剑上。

那柄剑轻轻的颤动了几下,平起剑锋,剑柄向着楚江开的手掌退了回去。

街面上,汪墨的眉头锁的更紧。

”你上道初始,就用剑?”在他的眼中,楚江开这一系列动作虽然缓慢,但连贯的很流畅,就像一名对剑道驾轻就熟的老修士,平静中带着凌厉。

楚江开点点头,”我用剑!”

他旁边,木小婉惊奇的看着他,宛如看着天神临世。

楼下的马将军,没有抬头,他一直紧紧的盯着汪墨,虽然此时的他已手无缚鸡之力,但起始自楼上的这道凌厉剑意,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南畅苑’门口的马车车辕上,柳入江平静的抬起腿,看了看自己的脚。

车厢里,杜学究叹道,”白身一日入开蒙,当年的汪墨也得自愧不如。开蒙即入剑道,只怕这金丹修士也要胆寒三分了。入江,你这一脚,恐怕踢出来了一个强敌啊?”

柳入江依旧平静道,”弟子不惧!”

说完,他冷冷朝着那座客栈瞥了一眼。

客栈二楼,楚江开握着’归于砚’,转身出门,走入二楼的回廊。

这道回廊不长,但楚江开走的很慢,慢到他觉得平握在手的这柄剑越来越沉重,沉重到他有点心有余力不足了。

木小婉揉了揉太阳穴,她有点头疼。其实也不是头疼,按照大陆的说法,他也是站在炼体巅峰近百年的人物了,早就摒弃了病痛,不会出现头疼这样的状况。

可他抬起手揉太阳穴的时候,她觉得即便不是真正的头疼,这个时候,他都应该有这样的一个动作,起码让楼下的汪墨,知道自己的无助。

楚江开不能有闪失,这就是她的无助。

‘嘭’,’雅园小筑’的门被重重的推开了。

‘南畅苑’门口的马车里,杜学究笑了。

楚江开扛着那柄’归于砚’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他本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但这柄如山岩般粗糙的剑,扛在他肩上竟然显出来了几分自然,还有几分洒脱。

”前辈,谁先来?”楚江开认真的问道。

汪墨同样平静,虽然,他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杜休的影子。

汪墨其实从心里是感激杜休的,那些年,他们更年轻的时候,没有杜休无休止的追赶,汪墨觉得,自己也许还真到不了如今的地步。

所以现在,他看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有了些杜休的做派,心里倒是愿意让出这个先手。

”你!”汪墨只说了一个字。

这个字刚出口,楚江开手中的那柄剑,已经无声无息的到了他的面前。

楚江开本不该有这样的速度,他才刚刚上道,甚至他都不该这么快就入剑道。

要知道,上道初始的三五年,是磨练一个人心性的时候,只有磨过了这段时间,才能知道自己究竟该选择一条怎么样的道路。

近些年,剑道式微,已经远远落后于’三教九流’,虽然汪墨他自己当年也是入的剑道,但筑基之后,已经不摸剑柄多年。

不过,多年未摸的剑柄,在他手中并不陌生,而这柄暗红的长剑,毕竟也曾陪他度过了最暗无天日的那些日子。

剑随心动,一抹红晕从他的长剑中吐露出来。

长剑在他手中灵动的挽出来一朵花,不是剑花,是一朵真正的花。

花开四季,本就是他最早学会的术法。

现在,坐拥金丹的他,施出这等尘封久矣的术法时,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个年轻的一塌糊涂的自己,和那一抹仙界山下如诗如画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