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邀我乘风渡

当风殷看见我的时候,他的眼神有三分嘲讽、七分不屑。各大小官员见我都伏拜呼喊万岁,他平日不服我,也只得随着众人一起跪拜。

我示意众人平身,然后在这小小的衙门听取汇报。刹那间,一株藤蔓从屋外伸到屋内,众人惊慌逃窜,我拔剑一阵狂砍。终于藤蔓停止乱窜,而后月色掩映下,一个女妖在重重花藤的绞缠中现身。

“女皇陛下驾到,贵客难遇。那我们还跟你们这些宵小谈什么呢,还请陛下今日随我去见大长老,共议三界大事。”她全身上下是各种各样的花,不仅服饰是万花织锦,半张脸和露出的雪白脖颈都绣着大簇大簇的花。

风殷突然闪现在我面前,拔剑指着她,凌厉喝道:“妖孽,跟我朝皇帝谈判,你们还不够格。”他瞟我一眼,我终于从他的眼神中读出来那么一丢丢的敬重,“她没工夫跟你们闲扯。”他接着说道。

花妖愣住了,她甚至还冷笑了一声,看着风殷手指她的那把剑,缓缓说道:“那么就请风将军,交出所有巫师和道士,州长、朱鹮镇所有官民,还有你自己。用你们所有人的命,换你们陛下的命。”

我还没出口,风殷义正言辞道:“若你们不守信,又当如何?”

这下花妖彻底惊诧了,花容月貌的脸上是一整个尬住的表情,狠狠地嘲讽他:“不守信,又如何?就算把你们所有人杀光,把你们女皇丢到九幽永世不得超生又如何?没有实力就别装清高。”

她走后,场面一度十分悲怆,风殷瘫坐在地,抱着头不知所措。

是夜,我趁着众人沉醉于悲愤疲乏之际,偷偷溜出官府寓所,独自一人行走在空旷寂静的长街上。浅判花妖的修行,我知道风殷他们不是她的对手,放鹤的道行不好说,更何况“三界互不干预”,我不想逼他出手。我明白花妖今晚本是必要带走我的,只是被风殷气到了,赌气先撤而已,她还会再来的,或者,换个人来。他们势在必行,而我,不想让他们所有人难堪。不过,“她为什么会因为风殷几句忠言就生气呢?”我想着她的脸和清畔流水般的眼眸陷入沉思。

然后我的沉思就跑偏了,她会不会是阿馀?我居然有这样一个大胆的想法,阿馀和风殷,这就是爱情么?会吃醋那种?我不是很懂也不敢信所谓拳拳深情、忠贞不渝。我想起被我整成空杆将军的扶云,心理一阵说不出的酸楚和难过,我爱过他么,那种感情难道不是因为苦海孤舟之人对浮萍的珍视么?

化外相逢,惊鸿一面。我回忆起初见他的情景,那天我逃出宫,在先祖陵寝捧着一本藏书吞咽地读着。我把所有的苦和怨往心里吞,我发誓我要意志坚定、博古通今、明智稳重、修为高超、能通天地。誓言刚落,狂风暴雨骤然如山倒,我害怕地宫塌陷,逃至宫外祭坛檐角下避雨,平野旷望,忽寻一人从风雨中来,见我是浅浅的笑意,一句“陛下”温文尔雅,又忠心耿耿。我们在祭坛边沿坐等雨停,他看见我红肿的双眼,问我为何哭泣。我没有回答,只是捣鼓着玉阶旁边的花草,他说:“陛下既喜欢搬弄花草,初次见面,轻礼相赠。”然后他送了我一个捣花杵,玉质剔透,晶莹玲珑。竿头篆刻的神兽已经模糊不清,凶煞中透着一丝娇憨。

我正想起他,他就出现了。他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伫立在我眼前,我大惊失色,退后三步,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神态自若、波澜不惊:“陛下,臣已将外域水贼悉数清缴。”我大怒道:“你个乱臣贼子,三千里路,你走一趟都要几个月呢?这才过了多久?”我知道军队多是风殷的人,众人眼中,风殷和他关系微妙,他又是如何待他们的呢?

他低头回敬我言:“臣未撒谎,臣确已平定海寇。而之所以如此迅捷,可能因为……”说到这,他突然抬头看我,恍惚中清透的眸子化成血月:“臣是妖。”

我见此情形,脊背凉意袭透全身,正两相对峙,天上突然凭空闪现一只白鹤。哗啦啦的羽毛散下,他的眼睛下意识地躲闪。

原来放鹤他居然真的是一只飞鹤,他幻化了原形带我飞回宫中,结果我俩还没来得及喘口粗气,却发现宫中早已乱成一团。仔细看焉,大司命和国师这两个老对手,竟趁我不在,直接操起家伙了,而且国师略占上风。这也难怪,他幻化了半个原形,半身人形、半身朱雀!

我和放鹤直呼局势不妙,躲在重重瓦片间听他们两个互相对骂彼此要招天谴。元希言骂大司命身为朝廷重臣,蒙蔽圣听,草菅人命;身为人界祭司,筑万妖炉毁地届生灵,倒行逆施,不视天道。而大司命则冷笑:“我不过是个操刀子的那把刀,最后不是都被你抢去了么?”

今日之因果,缀于前尘往事中。我出生以来,母亲受大司命蛊惑,要她为我改命。我逐渐长大,用尽一切手段,不打草惊蛇地抓取她为非作歹的蛛丝马迹,偶然发现她竟然在筑万妖炉、以极致邪术布哄仙阵,但肉体凡胎是承接不住哄仙邪术窃来的命格的。虽然她为人身,但既懂术数,视人这种风吹草动就飘摇零落的东西为轻贱。她为我母亲谋划也好,议论也好,总喜欢讲:“人本恶;人本贪;人本愚。”所以她想法子生了阿馀,我一直坚信,她从没爱过阿馀。

但凡人逆天而行,除非神器护法,或者是走另一个极端,用极邪之物护体,否则必遭反噬,而血麟玉正是传说中遗落人界的至上法器。但是血麟玉是传说中的镇国之宝,就像神龙一样谁也没见过。母亲禁不住她的骚扰,就告诉她历代大司命所保管的传国玉琮就是血麟玉,不过已然失灵。她曾提出要我母亲将我献祭以求血麟玉显灵复活我父亲,但是被我母亲大怒之下拒绝了。而国师则称以万妖之血即可启灵血麟玉,从此为皇储谋福祉。于是在母亲的默许下,他们两人多次搅动地界生灵,九幽怨气日重。母皇爱我是真,但坑我也是真啊。

此刻,大司命戏谑元希言道:“你知道的比我多,无非是背后有些妖魔鬼怪比我活得长,比我看的禁书多罢了。”国师则言:“非也非也。不过是万妖之血你炼得艰辛,我拿得轻松,比你舍得些罢了。请问大司命,血麟玉在何处?”

大司命不答,国师幻化出利爪掐住她的脖子。大司命青筋暴起,强忍着回过头来艰难地撑着手指着我说:“血麟玉在姒瓔手中!”。我一整个蚌埠住,汗颜想她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不愧是拿捏我命格的人呢。

国师丢下她向我飞奔而来,放鹤迎击他竟真将他击退。国师冷笑,掐指一算:“你这是何苦呢,依我看,你魔缘深厚呢。”放鹤愤怒地说:“你是魔,你全家都是魔!”突然,元希言收回了所有的幻形恢复往日人样。我定睛向上看,一条巨大的黑龙正盘旋而下,他庞杂身躯劈开的气流震得我耳朵嗡嗡响,头疼炸裂,“她现在还不能死,血麟玉还没找到呢。”是扶云的声音。

“他是…恶龙!”我已经意识模糊了,我突然觉察到我这么努力地修炼道法,也就面对国师和花妖能辗转一阵子,面对这种上古妖神,那可是隔了不知多少辈的代际差啊。我已经跌倒在房梁上,他幻化成人形后,将我扑棱在怀里。我惨笑着问他:“你打算怎么吃我?”他说:“我不喜欢吃生食。”放鹤想攻击他,被他一掌劈开。国师趁机勤住放鹤,挣扎之中,他对着扶云就是大骂:“你这妖孽,成不了仙就算了,你还敢堕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