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脑斧的探险之旅
三位食草系族长,聚众包围肉食执法者,为的还是一只肉食系最顶端的老虎——如此不可思议的情境,就连《森林通史》中都不曾出现过。
可黑狼目光一一扫过大家,却是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淡淡回到小脑斧身上。
“所以……真的站不起来了?”淡漠的声音,掺杂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感。
大家瞬间警觉起来。
“黑狼!你连三族族长共同的请求也不听吗?”
“你敢公然违反森林法则?”
“尽管我们不够强大,但我们也绝不会放任你滥用职权,伤害小脑斧!”
……
空气中仿佛一下子弥漫开硝烟的味道。
黑狼苍白色的瞳孔渐渐幽深,似乎也在纠结。
然后,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中,血泊里那个支离破碎的身影站起来了——确切地说,是爬起来的。
“大家不要冲动……我这不就……就站起来了嘛……”
声音明明已经沙哑到仿若从地底下发出的一般,却仍竭力表现出轻松的样子。
可只有小脑斧自己知道,它还有知觉爬起来,全靠利爪割破伤口、利齿咬破嘴唇而刺激到自己的血腥味。
只不过,它也数不清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已经撕裂开,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大家看向自己的目光有多惊恐和慌张。
“小……小脑斧……”
别说白小兔和一众食草动物受到强烈冲击,就连黑狼目睹这一幕,神色也是一怔。
“你……”
“我什么我,你可不是狐狸,不能出尔反尔……你说过的,只要站起来,就算通过考验……虽然我压根就不晓得这是什么狗屁考验,也不想通过……”
这个时候的小脑斧已经语无伦次,眼前视线一片模糊,它根本无法分辨黑狼的位置,但该吐槽的一句也没落下。
于是,大家就看到一团“血球”踉踉跄跄地原地打转,对着空气骂骂咧咧。
黑狼注视着这一幕,目光微微有些复杂。
下一刻,大家以小脑斧为中心围成圈,形成一道厚厚的防御墙。
无数双眼睛,褪去温和的天性,怒目瞪向它,包括那一双双曾经无比敬重它的红色眼睛。
显而易见,它不再是它们心目中正义的化身,而是随时可能伤害它们朋友的敌人。
这场无声的对峙,其实没有多少意义,只要黑狼愿意,随时可以武力终止。
可奇怪的是,当它看着这些小家伙像守护珍宝一样护在小脑斧身边,锋利的狼爪却是在一张一合后,收缩了回去。
黑狼目光越过小家伙们,看向昂着脑袋,还在冲一棵树吐槽的小脑斧,淡淡道:“嗯,小脑斧,你通过考验了。”
空气倏然安静下来。
大家还没回过神,意识处于混沌状态的小脑斧,歪了下头:“我有没有听错,黑狼是不是……说我通过考验了?”
“嗯嗯!”白小兔离得近,同样从震惊中缓过来,又惊又喜。
小脑斧喘了喘,鼻子上两根细须沾着血和汗黏在鼻头,憋得它有些难受:“我通过考验了,你就不能再打我了……”
“嗯。”
“也不能对大家动手……”
“好。”
谁能想到,原本紧张到一触即发的气氛,最终竟会演变成这样和谐的结果,除了——
黑狼最后一个“好”字落下的瞬间,小脑斧轰然倒地——
小脑斧是被一桶凉水浇醒的。
“啊啊啊!谁偷袭本老虎!”自从看过《森林通史》,小脑斧可以说重新深刻地认识了自己,即便在梦里,也不会偏离自己的定位——万兽之王小老虎。
“喂,你干嘛泼小脑斧冷水,它伤还没好,再感冒了怎么办?”
“它现在不是猫了,作为一只老虎,哪有那么娇贵?再说我们已经给它敷了最名贵的草药,大部分伤口都愈合了,有什么要紧的?”
……
嘈嘈杂杂的声音回响在耳边,被忽略的小脑斧听到这,终于忍不住了。
“胡说八道,我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怎么可能这么快愈合?”小脑斧气得嗷嗷叫。
叫完,当场蒙圈。
咦,它的声音怎么这么洪亮?
不仅洪亮,还特空旷,就像好像周边空空荡荡——
小脑斧环顾四周,果不其然,自己正以天为被地为庐地躺在草地上,抬头星星触手可及,低头可见清澈的溪水,水边烧着一堆柴火,水里倒映着它狼狈的小虎头,以及虎头上那还没长开,且被打湿的斑纹……
嗯,花狼说得对,自己还小,等以后长大了,额头的斑纹就能长成霸气的“王”字。
小脑斧这么安慰自己,释然地扭回头。
白小兔听到动静,终于投来关注:“小脑斧,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当然……”小脑斧下意识就想喊疼,可爪子一抬,除了裹着一层薄薄的纱布外,居然没有明显的疼痛感,“呃,好像不怎么疼了……”
“废话,黑狼可是把它珍藏的伤药都给你了,好得能不快吗?”花狼剜过去一眼,一如既往的刻薄中掺杂着一丝酸涩,“我都只能敷最普通的草药……”
的确,当时它和花狼可以说两败俱伤,从花狼现在鼻青脸肿的样子,也能回想起那会儿决斗有多激烈,可为什么——
它的伤愈合得这么快?!
小脑斧看着自己几乎快结痂的伤口,眨眨眼:“黑狼的伤药有这么神奇?一敷就好?!”
“也还好吧,毕竟都过去三天了。”白小兔帮它换绷带。
“三天?”谁知,小脑斧一个激灵跳起来,“我不是刚晕过去吗?”
它仿佛想到什么,下意识转过身——果然,草地一望无垠,山洞不见了。
白小兔拽过它的胳膊,强行换好绑带后,摇摇头:“不,从你晕倒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了。”
花狼更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呵呵道:“可不是嘛,我俩明明伤得不相上下,你敷好药,我敷草药,你睡了三天,我只睡了半天,就被花狼拽起来,我一个伤员背了你整整两天半!小老虎,你摸着良心说,刚刚那桶凉水,我该不该泼?”
小脑斧摸摸鼻子:“……好吧,应该。”
花狼:“哼。”
小脑斧悻悻地咳了两声:“不过这里是哪里?你为什么要背我?我们要去哪儿?怎么只有你和白小兔,其他小伙伴呢?还有兔族长、地鼠伯伯、美蜂阿姨、土拨鼠、当然,还有那只黑狼,它们都去哪儿了?”
听完小脑斧一叠声的疑问,花狼转身就走。
它现在还一肚子火呢,哪儿有心情给这小老虎答疑解惑?
还是白小兔告诉它——
那日它倒下后,黑狼一改先前冷漠的姿态,当场为它敷药并包扎伤口。后来,其他小伙伴各自散开,除了自己和三位族长,一直护送它到这里——食草领地和食肉领地的边界地带。
小脑斧把爪子放小溪里,优哉游哉地划水:“所以这条小溪,就是边界线?”
白小兔摇摇头:“不是,那片断壁残垣才是边界线。”
“断壁?”
“嗯,就在这片斜坡上。”
“斜坡?”
小脑斧甩甩爪子起身,果然瞧见草地西面有个斜坡,先前因为坐着,加上夜里视野不足,一时没发现,但现在就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斜坡一道乱石断壁将茅草和悬崖阻隔开来,上方是岁月静好的草地和小溪,而下方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以及悬崖下肉食者所居住的,充满危险和神秘的森林深处。
小脑斧仅仅注视了一会儿,心底就仿佛有一簇小小的火焰跃跃欲试:“所以,越过这道断壁,就是食肉者的领地了?”
“嗯……”白小兔欲言又止。
这时,黑狼从远处走过来,正好听见小脑斧这句话。
“没错,等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能回家了。”黑狼淡淡道。
“回家?”小脑斧一怔。
从它在这片森林醒来的那一刻起,它无时不刻不想回家,哪怕被赶出兔子窝,支撑它坚持下来的,也是这个信念。
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现在的它甚至都不是猫了,还能回家吗?又该回哪个家?
“是的,回到森林深处,肩负起你该肩负的责任,在森林之王回来前,带领大家平定动乱。”黑狼淡淡又道。
回想起黑狼考验自己时也提过这个,小脑斧下意识抗拒道:“你说的动乱,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是这样的小脑斧,我刚刚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前不久森林之王失踪,森林深处现在已经乱了套,而你是……”白小兔连忙解释,本以为小脑斧怎么也会听完缘由,再做决定,没想到没等它说完,小脑斧直接拒绝。
“我不要!无缘无故往死里考验我也就算了,现在莫名其妙又给我强加什么责任,凭什么?我刚来森林没多久,保护森林安危的重担怎么就要落到我头上了?”
小脑斧放声大吼,仿佛把这段时间挤压在心底的委屈、恐惧、彷徨,一股脑儿地都吼了出来。
夜色静谧,静得只剩下暮秋的簌簌风声。
黑狼平静地看着浑身炸毛的小脑斧,一言不发。
“怎样?想跟我单挑?来啊!我一只老虎,还怕你一只狼吗?”睡了三天的小脑斧,或许还没完全清醒,在急需宣泄情绪的当下,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我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明天天亮,你再告诉我你的答案。”黑狼丢下这句,就转身离开。
“它……它无视我?”小脑斧瞪大眼睛,气得跳脚,“还有它那是什么语气,它哪儿来的自信,觉得天亮我就会啪、啪打脸,乖乖跟着它回森林深处,帮它平定什么见鬼的动乱?”
看着黑狼离开的背影,白小兔叹了口气:“小脑斧,其实黑狼选中你是有原因的,你很可能……真的有责任守护森林的和平……”
“白小兔,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小脑斧一副受伤的表情。
白小兔再次欲言又止:“因为……”
“因为你很可能是森林之王当年遗落在外的幼子,所以黑狼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希望你能肩负起守护森林的责任。”美蜂阿姨围着它们飞了一圈,举起叶子话筒抢先道。
随着“嗡嗡嗡”的声音,地鼠伯伯和兔族长也从断壁残垣处走了回来,大家似乎刚讨论过什么棘手的问题,神情都有些凝重。
“这三天,我们一直在和黑狼沟通,目前森林深处已经乱成一锅粥,再这么下去,迟早殃及食草领地。”
“小脑斧,虽然我们也知道你从小被人类饲养,对这片森林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厚,而且你还这么小……突然让你承担这么大的责任,对你而言确实非常不公平……”
“可现在森林之王失踪,老虎一族出现叛乱,万兽无首,除非森林之王的继承者出现,不然谁都无法信服……我们实在别无选择……能不能请你,再慎重考虑一下?”
……
小脑斧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睡了三天,三位族长就跳到了黑狼的阵营。
“让我再想想。”直到耳朵实在受不了,小脑斧敷衍地应了声。
三位族长见它松口,顿时如释重负,又担心说多了惹小老虎心烦,便留下一本《森林通史》,笑呵呵地让它有空看看,就自觉走开了。
“哼!以为留本书我就能回心转意了?”
小脑斧烦躁地踹了一脚《森林通史》,然后一屁股坐下来,过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坐着不舒服,索性四仰八叉地躺下来,在草地里打了个滚。
白小兔跟着坐下来:“小脑斧……”
“我不听!”小脑斧当即捂住耳朵,小嘴叭叭叭地抗议,“我连森林之王都没见过,它怎么可能是我老爸?而且我连战胜一只花狼都那么费力了,哪有能力去平定森林深处的动乱?”
然而,一通抗议后,却听身侧传来轻轻的一声——
“嗯。”
“嗯!嗯?”小脑斧诧异地扭过头,“你怎么不像它们那样想办法说服我?”
“因为我觉得你说得没错呀。”白小兔抱住膝盖,软白的下巴搭在膝盖上,眼睛看着头顶的星空,缓缓又道,“我只是想问你,你觉得以前当猫好,还是现在当老虎好?”
小脑斧沉默片刻,道:“当老虎好,不然遇到危险的时候,不仅没法自保,也保护不了自己的朋友。”
“那你现在……还想回人类那个家吗?”白小兔又问。
不同于黑狼它们的咄咄相逼,白小兔这两个问题,比小脑斧内心深处那片柔软的地方还要柔软,尤其是第二个问题。
小脑斧生生被问得坐起来。
然后,和白小兔一起陷入沉默。
想回吗?当然想。直到现在,那个衣食无忧,充满温暖的“家”,仍然令它眷恋。
可它也清楚,人类只喜欢喵喵叫的它,当它变成拥有利爪的老虎,就会失去人类的宠爱。
而它在得知自己是老虎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无法昧着良心喵喵叫了。
想到这,小脑斧终于叹了口气:“不回去了……”
不是不想回,而是回不去了。
“那是不是不离开森林了?”
“唔,应该不离开了。”
“嗯……”对于小脑斧的回答,白小兔似乎并不意外,“可你也不能总在外漂泊,终归还是要回家的,如果不回人类那个家,那就只能回森林深处的家了。”
听到“森林深处”四个字,小脑斧条件反射性地转移话题:“白小兔,我们喊上土拨鼠去探险吧?”
白小兔摇摇头:“现在森林动乱,不是贪玩的时候,土拨鼠已经回家,明天天一亮,我也得跟族长回家了。”
“你要离开?”小脑斧一愣,大惊失色。
白小兔顿了顿,坚定地点点头:“嗯,先前离开兔子窝,是为了帮你离开森林,可现在既然你决定不离开森林,那我也该回自己的家了。”
“可是……”
“你放心,无论你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你也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
就在小脑斧和白小兔看星星的时候,黑狼和花狼也在不远处看着它们。
“你说,那只小白兔会帮我们说服小脑斧吗?”花狼将信将疑道。
黑狼淡淡道:“不会,真正的好朋友,是不会为了利己,左右朋友决定的。”
“……那你还给小脑斧一晚上思考的时间?”
“它刚睡了三天,今晚肯定不会犯困,在正式回到食肉领地前,有必要好好看看《森林通史》,熟悉一遍基本常识。”
“你对这小老虎还真是用心良苦,”花狼啧啧两声,又道,“对了,这三天你被那仨族长缠着,我一直没机会问你。你当时认可这小老虎通过考验,究竟是因为它最后关头站起来,感动到你了,还是因为看到所有食草小动物豁出性命保护它,被这种似曾相识的情形触动到内心了?”
黑狼却似什么也没听见,只看着不远处那抹浅黄色的身影,鸦羽般乌黑富有光泽的毛发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的问题?”
“呼——”
随着一阵肃杀的冷风,黑狼丢下一句话,就只留下一个背影——
“有区别吗?”
前者和后者,互为因果的关系,有什么区别?
反正,这只名为小脑斧的小老虎,它已经认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