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徒攀峰

曹正玄赶忙旋身躲过。

而江鹊却是欺身向前,迎着那血雨腥风。

一剑挡下那股腥气,江鹊感到体内气血翻涌,好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倏然,从那团血肉中,伸出一把利刃,由白骨削成的利刃,想从江鹊胸口处贯穿过去。

“你可能对六品以上的符箓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咽下喉中的腥甜,江鹊将一张符箓贴在那白骨前。

衍变四十九道庭出来的六品怯邪符,那驱鬼辟邪的功效自不作假。

一声惨嚎,那白骨已是化为乌有。

“有戏!”曹正玄见了,气灌长刀,化作罡风闪到聻的跟前。

一刀自疑似腋下的地方划去,削掉了那白骨做成的上肢。

那女子面色却未露痛苦,不多时从血肉又是伸出一条臂膀,猛地扫向曹正玄。

曹正玄赶忙提刀去挡,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半个身子被一阵麻木席卷,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数条符箓又甩到那聻的跟前,路数却早已被洞悉。

聻故技重施,聚拢到一块的血肉四散开来,好似血红的花雨一般,透着残忍和美丽。

“郎君猜猜妾身现下何处?”

声音空洞缥缈,像夜晚永不停歇的冷风。

江鹊没有回话,目光冷冽,双手紧紧攥着剑柄。

心下一横,又是请出数条六品辟邪符缠在剑身之上。

那一击力道太大,曹正玄缓了好几口气,口腔内只感到一股腥甜涌了上来,呕出鲜血沥沥。

调了好几回息,曹正玄才彻底缓过神来,扶着身后的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已心知,眼下这状况已非他和那少年所掌握得了。

纵然是突破三窍的五时修士,在面对已化作魙的鬼,应付起来也是相当吃力。

“逃不了了…”

曹正玄心中如是想到,心中有些仓惶,今回恐怕是要折在此地。

那飘散在空中的血肉是含苞待放的花蕾,丝丝血气萦绕在尖头。

江鹊手中的长剑挥舞个不停,化作条条白练,将自己笼罩在这剑网当中。

是在保护自己,也是在灭除这血沫。

可在这阴气沉沉的阵法当中,对于需要沟通天地灵气的修士来说,终是有气空力竭的时候。

渐渐地,透过剑网的空隙,血沫慢慢布在江鹊身上。

哪怕只是一小块,可这噬肉之痛仍是令自己刻骨铭心。

……

王府门外,那堆残骸已被清去。

楼世已经带着两个部曲的人马,和李部曲汇合。

“你那侄子呢?”楼世只看到了李部曲一人。“难道孤身进去了?”

“他…他说要进去救刑曹大人…”李部曲讪讪地笑了声,表情有些僵硬。

楼世沉吟了片刻,对身后的人马吼了一句。“奉都庭的人马在此守候戒备!”

“是!”

李部曲见楼世竟是无动于衷,面色有些遑急,只是不敢开口。

“老李,我知道你心里想法。”楼世拍了拍李部曲宽厚的背。“可这一看就是陷阱,我不能拿部下的性命开玩笑,我想你能理解的。”

“下属明白。”李部曲缩个脖子,恭声回道,只是声音略微哽咽。

“就看你侄子的造化了。”楼世长叹一声。“若是就折在这里,也只能怪他命不好。”

……

曹正玄就静静看着江鹊被那血肉团团围住,寒白的剑网终究难抵血海的侵蚀。

手中的大刀脱落,无力地沿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现下的江鹊就像是石雕一般一动不动,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爬满了整个身子,全身上下都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疼痛。

双眸被血肉糊住,意识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吃了那么多糙汉的血肉,像郎君这样娇俏的少年郎还是头一次呢,滋味真是好极了。”那声娇笑,此时如索命的铁钩欲将江鹊的生机一点一点地从体内勾出。

江鹊盍上了双眸,任由自身被啃食,自身如同置身虚空一般。

“这对眸子固然是天恩赐予你,可大道漫漫,不能悟出自己的剑境,殂于半道是早晚的事情。”

场景倏然变化,江鹊不知何时身居一处高峰。

四下云雾缭绕,闻得凉风习习。

眼前一人,一袭朴素灰袍,云雾缥缈间隐约看见得他颇为年轻的眉目,目光却比刀剑更要锐利,精光毕露。

“弟子明白,但师尊也教诲过,修道戒急戒燥。”

眼下说话的人是江鹊,但不是现在被血肉缠身的江鹊。

这声音显得比江鹊更要成熟,更要沉稳。

“哈,你倒懂得拾人牙慧。”

说着,一道森然剑气如银河流星般灌入到江鹊的顶门百穴,意识深处如同被涛浪淹没,耳边只听得那人言语。

“你这对赤眸不是你这般用的,别等到濒死之际才发挥其效。”

“这道剑气算为师留你的一道机缘,或能成就你的生路,或能陷你入死局。如何应用,端看你自己。”

“去吧,去见见外面的世界,比你想得更要广阔。”

言语方落,江鹊只感到自己被一道磅礴气势打飞了出去,那山峰奇景离自己越来越远。

再回神时,却听得耳边响起一声清越的剑吟。

又或者说是锵锵的凤鸣,隐隐有一对五彩的羽翼在江鹊背后伸展开来,将那团血肉再度冲散。

那凤凰若隐若现,身上流动的光火欲要燃尽一切邪氛。

纹路慢慢爬上了江鹊的眉角,双眸有焰火在当中喧腾。

如有热浪翻腾在四周,萦绕在空气间的死气慢慢褪去,生机浮现。

一道惨白的虚影慢慢浮现在江鹊眼前,跌跪在地上。

“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江鹊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子,剑尖指着她。

“多谢郎君助我解脱。”女子眉目间没有了先前的戾气,释然一笑。“如果我那孩子还活在世上,再长长也该像你这般吧?”

声音温柔细腻,似能触动人心最深处的那一抹情感。

江鹊慢慢低下身子,跪在地上。

剑柄轻轻地点了点女子白净的额头,如蜻蜓点水不掀一片波澜。

“好生去吧,权当这是一场梦。”江鹊斟酌了下措辞,还是残忍地说道。“你化作了魙,此生恶业太多,恐怕无有来世。”

“这是我应得的。”女子疲惫地盍上双眸,倏又长叹一声。“真是后悔来到世上一遭啊。”

本是结发夫妻,及笄之年的少女情窦初开,眸里映着得是自己心爱的夫君。

怎奈敌不过岁月蹉跎,纵是一番情意也随流水而去。

同床的夫妻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一个名份,那郎君的眼里只剩下了冷漠和厌恶。

许是韶华易逝,许是喜新厌旧,自己成了一双可有可无的蔽履。

本来以为历经一番苦难折磨诞下的婴孩,会是让他们彼此关系的转机,却不想成了压死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因一双异色瞳眸,便被自己的夫君亲手扼杀在摇篮当中,尚未来得及体验这世间一切美好。

可悲啊。

回想自己的这小半辈子,竟是活得像一条老狗一样,哪怕主子万般嫌弃,也始终不离不弃。

就算自己死后,也要被利用殆尽。

当眼前的少年告知她,自己恶业积累太多,已无来世的时候。

她长吁了口气,心中竟有些庆幸。

命如尘埃卑贱,身若浮萍漂泊。

此身已受诸般苦难,也造太多罪业。求个轮回,对她而言只是又一场折磨。

默默盍上了双眸,心想:就化作一场轻风吧,能伴人酣然入梦的轻风。

沉寂的夜色里,泠然的月光下,清净的庭院内。

一道晚风掠过,那道白影慢慢虚化,化为点点荧光飘往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