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不能笑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是县城的巡逻兵驾马而来。众人敢打敢骂女人却不敢招惹官府，立刻树倒猢狲散，赶紧散开。
“吁。”
巡逻兵勒紧缰绳，斜眼瞥向地上的女人，神情复杂，既同情又鄙视。
“赶紧回去吧，你是被天雷砸中的不详人，在敢出来露面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完话，他们扬鞭策马而去。
岳笑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街道旁边突然窜出一个衣衫破旧，满身都是黑煤印子的小乞丐，他跑来安慰几句，将女人慢慢扶起来。“别怕，那些坏人已经走了。”
女人战战惶惶，汗出如浆，抬头看了岳笑一眼，说了声多谢。
岳笑正要回话，眼前冒出一个人影，却是教书先生冲出来照着他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你活腻了不成。”
自己舍身救人，怎么就是活腻了？
他眼带怨恨地盯着先生。
先生还想斥责，突然想到自己站在不祥之人旁边，心中感觉晦气就拽着岳笑来到街边。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都说了咱们是外县人，管不了宣酒县的事情。况且…”
他心有余悸，深吸口气，方才续道：“那个女人是挨过天雷的不祥之人，你这样帮她就没考虑过后果吗！”
岳笑早就不满这个世界的天道规矩，人如果不能拥有七情六欲，那和没梦想的咸鱼有什么区别？
“她家男人不过就是笑了一下，怎么就是不祥之人了？这天道不许人笑，是什么狗屁规矩。”
教书先生坚定地说：“天道如此规定，自然有它的原因。域外天都保佑人间太平，让老百姓能够生存，即便是牺牲笑容、牺牲自由又有何妨？”
岳笑的脑袋微微后仰，神色古怪地看着先生。
“先生你知道吗，如果我们用自由来换取生存的保障，那么我们得不到自由也得不到保障。”
教书先生是埋骨村最有文化的人，可当他听到岳笑这句话的时候，不禁眉峰皱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沉默片刻，方才说道：“你…咱们北境多年来一向如此，你小子还想忤逆老祖宗，忤逆天道吗。”
“一向如此，便对吗？”
这句反问让先生再一次语塞。他凝视着自己的这位学生，良久过后脸上的愤怒慢慢消退，显得又无奈有失望。
“罢了罢了，你如此忤逆，是为师之惰。”
二人都在气头上，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时，街心传来乞丐的呼喊声。
“回来，你去哪里。”
岳笑眺目看去，发现刚刚被打的女人正发了疯地往北城方向奔跑。
“她要去哪？”岳笑跑到小乞丐身边，发现他和自己年龄相仿，虽然浑身脏兮兮的，但双目却甚是灵动。
“我也不知道。”
小乞丐摇了摇头，听他的口音似乎不像是北境人。
“还能去哪儿，她摆不了摊，活不下去，自然是要去报仇了。”旁边一个货郎开口提醒。
岳笑走过去询问，从货郎口中得知了女人的身世。
女人成亲之后，丈夫花钱托关系去中州经商，她一个人留在宣酒县摆摊赚些糊口的钱。
小两口分别足有六七年的时间，不久前丈夫在中州得罪了人，被打断双腿，无奈之下只能回到老家。夫妻二人重逢之后，发现这几年丈夫寄回家的钱都被他大哥家给独吞下来，一分都没给女人。
如今，丈夫双腿已断，生存都是问题，一气之下他就带着女人去找自己大哥理论。
他大哥夫妻俩仗着身强体壮，愣是耍起了混，一分钱都不给，甚至还动手威胁。
想到自己断腿穷困，丈夫实在是忍受不住，动了同归于尽的念头，大笑出声，死在天雷之下。
“这女人也是够可怜的。到最后她那混账大哥一家三口躲过天雷，没什么事情。反倒是她丈夫死了，她也被毁了容。”
说到这里，货郎白了岳笑一眼，似乎对他多管闲事感到不满。
“现在好了，你一个外县人插手，惹了众怒。从此以后，县里没人会在她的摊位上买东西，她的活路已断。
如果我是她的话，干脆拉上那大哥一家垫背，死了算了。”
“不行的话就报官，让衙门管她大哥家要钱啊。”
听到这里，货郎就知道眼前这个小鬼没有经验阅历，他自顾自地整理自己的货品。
“她丈夫是不祥之人，衙门恨不得她赶紧死了，哪还会管这些烂事。”
闻言，岳笑心道不妙，问清了那大哥家的位置，立刻赶过去。
见状，教书先生和小乞丐也跟了过去。
三人一路奔跑，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个破烂的草屋。
还没走到跟前，天空突然阴云密布，一道惊雷自苍穹而来，狠狠地砸向草屋。
岳笑神色一怔，整个人瘫倒在地。
…….
一个月的时间，宣酒县竟然发生两起天雷杀人的事件，这可愁坏了当地的县衙。
县老爷吩咐衙役赶紧把尸体埋葬，尽可能地减少案件带来的影响。
焦黑的草屋外，百姓们凑在一起，指着地上摆放的四具黑炭般的尸体，交头接耳地议论。
有人说这一家三口拿了黑心钱，死有余辜。
有人感慨死了的女人命运不济。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岳笑神色呆滞，双眼无神。
回想起刚刚货郎所说的话，莫大的自责感涌入心头。
如果我不逞强帮忙的话，那女人还会不会死？
岳笑甚至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那个可怜的女人。
刹那间，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无论自己在旧时代受过如何高等的教育，看过多少本名著书籍。穿越到新的世界，面对新的环境，如果还用老一套法子去看待这个世界，到头来终究是害人害己。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
在地球的时候，他是一个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屌丝。穿越到这个世界，在没有外挂和系统的帮助之下，这一辈子他大概率还是个如同蝼蚁般的屁民，平庸地度过一生。
“小岳，你的年纪还小，有这种非黑即白、锄强扶弱的价值观并不是坏事，这也说明你走在正确的成长道路之上。
但你要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其中暗藏着的人情世故、是非曲直并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够看懂的。
如果你无法站在别人的角度去看待问题，而是忙目地出手干预，试图改变别人的命运，最后反而不是帮人而是害人。”
先生的声音回响在岳笑耳边。
这一次，他没有反驳而是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穹顶。
好不容易重生为人，为什么要像猪狗一样活着？
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沾染的泥垢，双手摊开，无奈地对先生苦笑。
“咱们走吧！”
二人走后，小乞丐愣愣地站在原地，目光望向岳笑和教书先生的背影。
在街上的时候，他偷听到了俩人之间谈话。现在四下无人，他心中悲喜交集。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岳笑刚刚所说的话：“如果我们用自由来换取生存的保障，那么我们得不到自由也得不到保障。”
小乞丐蓦地往岳笑离开的方向大步追去，走没几步又停住了脚。
“一向如此，便对吗？”
他兀自念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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