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不能笑
他刚朝崖边走出一步，忽地扭头问道：“这么凶险的地方，干嘛让胡子叔他们过来采药？”
四位前辈随便挑一个出来，一飞一跃不就采下了吗。
王玉琢叹道：“我之前麻烦过胡子叔，他却说老村长的腿伤无药可治也就懒得陪我进山。”
这个大胡子可真是够懒的…
岳笑叹了口气，回身弯腰，伸手摘药却抓了个空。
他皱眉仔细打量长青草周围的地势，两边没有踩脚的地方，无处借力，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用身体往前靠比较保险。
随后，他整个人匐在地上，左手紧紧地按着地面，保持重心，右半边身子慢慢地向前探去。
王玉琢等在后面，焦急地叮嘱着。“笑哥，你小心些。”
右手和长青草越来越近，岳笑屏息凝神，不敢有任何闪失。他的手臂已经最大限度地向前探去，距离草药仅一指之遥，可却无论如何也抓不到它。
可恶，就差一点点…
岳笑暗愠，他左腿不动，右腿岔开，双腿呈八字形，右腿用力地顶着地面保持平衡，左腿朝前使劲，整个人勉强向前移动。模样虽然有些狼狈，倒也总算是将长青草握住，一把将它拔出。
“太好了…太好了。”王玉琢激动地欢呼，脸上仍旧没有笑意。
岳笑也松了口气，他刚要往回抽身，岂料身下的山石忽然一个晃动，他回身不及，整个人往下冲去，失重感遍布全身，眼看就要跌入无底的深渊。
说时迟那时快，王玉琢猛地冲上前，抓住了他的双脚。
她一个女孩子又有多大的力气？
平衡紧紧保持片刻，王玉琢脚下一个不稳也摔在了地上。
岳笑一手握着草药，一手撑着地面，忽然发觉足部的抓力不在，下半身立刻一斜，就要滚下悬崖。
下一刻，跌倒的王玉琢奋力一跃，将他的手抓住。
王玉琢吓得脸色惨白，颤抖地说道：“笑哥，你别怕，我抓住你了。”
岳笑屏住呼吸，不敢乱动，他双脚悬空，缓缓地试探，终是找到了山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他脚踩凸石，在王玉琢的帮助下一步步地往平台伸去。
高山上，悬崖边。
残阳将落。
两个孩子用尽全部力气换来活着的希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岳笑缓缓爬上平台，整个人瘫倒于地，大口地喘气，显然已精疲力尽。
“哈哈哈哈哈哈…”
山林间传来了欢声大笑。
一旁瘫坐着的王玉琢疑惑地看着岳笑：“笑哥，你怎么了？”
王玉琢虽然知道岳笑是在笑，但她却不明白人为什么要笑，为什么要嘴角上扬，唯一知道的是北境铁律：一笑就得死。
岳笑朗声笑道：“人嘛，高兴的时候自然要笑。”
王玉琢仔细回味他这句话…
沉默片刻，她劝道：“笑哥，毕竟天道还在，我觉得你还是小心一些为妙，否则真惹来天雷可就不妙了。”
岳笑嗯了一声，心想如果我和你们一样，或许也不敢笑了。
他明白，生活上的禁锢尚有机会去改变，可是思想上的禁锢却是终其一生也难以更改的。
扭头看向王玉琢那张平静的脸庞，岳笑感慨道：“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
这句话，王玉琢同样无法理解。
岳笑忽问：“在咱们北境，刚出生的婴儿也不能笑吗？”成人怕死，不敢笑，可婴儿懵懂，难道也不会笑？
王玉琢点头：“那是自然，否则岂不是刚出生就得死。听老村长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种叫做真气的东西，真气与天地自然相互融合，组成了我们的身体。因为有天道的干涉，真气就将我们某种感觉给压制住了，也就不会笑了。”
看样子有点像是一种手术，让大脑不产生多巴胺，这样也就不会感觉到快乐了。又好像是武侠小说中的笑穴，天道直接把笑穴给封闭，让人不知道笑是何物。
暗自猜测时，听到王玉琢正色道：“笑哥，以后你可不能这样冒险了，刚要是真出事可怎么办啊。”
岳笑也有些后怕，长青草药能不能治病还不好说，真要为此送了命可不划算。
他坐了起来，伸出右手，掌心里抓着的正是王玉琢心心念念的长青草。
“你…”
她呆呆地看着长青草，眼眶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紧紧地抱住岳笑，大哭起来：“讨厌，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长青草。”
岳笑好生安慰一番，双手搭在她的肩膀，把她扶起来：“小玉，我们死里逃生又拿到了长青草，老村长的病有救了。”
小玉一个劲儿地摇头：“笑哥，我宁可不要这草药，也不愿让你以身犯险。”
绝境逢生本就让岳笑欣喜，又见小玉这般对待自己，更是心头欢愉，他再也忍不住，在平台来回奔跑，高声大笑起来。
“笑哥，你忘了我说什么了？你怎么又笑了。”
“我很开心，开心得不得了，我恨不得笑他个三天三夜。”
王玉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和他。
岳笑嬉笑着问：“小玉，我们死里逃生，又拿到了长青草，你难道不开心吗？”
“开心？”
“开心就是…”岳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就…有一种畅快的感觉，想要表现出来，这就是笑。”
王玉琢木讷地点了点头，
越是见她这样，岳笑就恨不得给她解释清楚，她指着自己上扬的嘴角。“就像我这样。”
“像你这样？”
“没错，开心要笑，幸福要笑，遇到好事也要笑，只有笑的时候才是最快乐的。”岳笑说着，忽地一怔，他虽然不敢确定天道是否存在，但人们的态度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你可别学我，咱们俩不一样的。”
“是，我…我不敢。”一笑就得死的思想钢印深深地刻在她脑海之中。
不过，她虽然脸上无笑但却忍不住心中的好奇，看向岳笑上扬的嘴角以及他眉飞色舞的神情。
这种纵声大笑的感觉一定很好吧！否则的话，岳笑整个人就不会散发这样一种气势，感染地王玉琢心中也有了几分雀跃。
山间回荡着哈哈笑声，王玉琢的心结仿佛都在笑声中被解开似的，她看着不远处的岳笑，想要和他一样笑，一样开心。
或许，我也可以试试…
她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想要改变自己静若深湖的脸孔，她努力地扬起嘴角，想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哈…哈哈…哈哈哈…”
夕阳依稀，云海金光灿灿。
余晖映照着山崖，也映在她温柔的脸上。
这时，岳笑的脸上仍带着笑意，但已由癫狂转为温柔。
他含笑地望着王玉琢。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王玉琢的笑。
笑容如同一颗石子在岳笑心中荡起了一片涟漪。
他忽然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自豪感，他觉得自己第一次被人们所需要的，又觉得自己第一次改变了一个人。
下一刻，岳笑缓步向王玉琢走去。
天际。
穹顶。
乌云忽至。
一道惊雷狠狠地落下。
岳笑整个人如遭电蛰，他呆立原地，手一颤，长青草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