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屠策
一个时辰过后,明月终于匆忙的跑回了林府,此刻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素色青纱广袖罗裙的女子,她便是凌安候府的二小姐,令退了奴仆闲杂人等,林若楼赶忙上前见礼。
“不必多礼,其他莫言,先让我见见人吧。”
叶羽姝摘下斗笠,来到床边,锦屠暗自庆幸人可算来了,随后艰难的支起了身子侧立一旁,手都麻了。
“你先下去吧。”
“是。”
锦屠勉强挪动了几下身体,可此刻腿也麻了,后背更是每动一下都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林若楼有些不耐烦的催促,叶羽姝抬眼瞧了他一眼,知道他伤的也不轻。
“罢了,让人留下吧,一会儿我也给他瞧瞧。”
白锦屠瞬间感激之心如泉涌,扶着床柱缓慢的呼吸,没想到这小姑娘不但长得冰雪玲珑,心地还挺善良。
“怎么样?能救么?”
叶羽姝将银针从学究的胸口处拔了下来,皱起眉头有些为难的样子。
“能救,但也难救。”
“你这是何意?”
“因为这老者中的不是蛇毒,而是绯夜杀。”
“绯夜杀?那是什么?”
叶羽姝将手中一根长长的纤细的银钉在灯火上熏烤了一下,十分用力的将它扎在了那人的耳后,一面一根,胸口也扎了一根,看的白锦屠头皮一阵发麻,这下手比自己还狠。
片刻,床上之人果然不在呕吐,呼吸平稳了许多,针灸的技法见过很多,可这往脑袋与胸口打钉的手段真的太少有了,林若楼也吓了一跳,若是一般人如之,恐怕他早把那人的脑袋拧下来了。
折起针袋子,叶羽姝方松了口气。
“绯夜杀,是一种秘制巨毒,不过奇怪得很。”
她抬手示意身边二人坐到圆桌旁,锦屠还是那般挣扎的龇牙咧嘴,他看了看林若楼,见那人默允了,强忍疼痛便也坐在了软凳上,随后叶羽姝搭脉环视了他一下,没等林若楼开口再问她就又张了嘴。
“不是奇怪别的,只是这毒并不是来自我们东伏,而是西域离凉。”
当听到这一番话后,林若楼彻底迷惑了,本以为是场简单的意外,如今一看此事肯定另有蹊跷了,叶羽姝抬眼望了望身边眉头紧锁之人,她虽不知道林家与何人结了仇,但她敢肯定这个人必定与东伏皇族宗亲有关联,只是现在不是寻踪断案的时刻,救人要紧。
放开白锦屠的手,她边提笔开方子边又开了口。
“林少主与哥哥是挚友,论理我也该尊你为兄长,羽姝此次定当全力以赴救人,但救不救的活,还是要看时机造化了。”
她放下笔将手里的方子一分为二,嘱咐白锦屠,一份是他的,另一份是老者的,让人赶紧拿单子去抓药。
“老人的病耽误不得,你快些叫人去抓药。”
随后明月就将锦屠和两张方子都带了出去,林若楼看着叶羽姝,不明白她刚刚说的救得,也难救,到底是何意。
“兄长有所不知,这绯夜杀之所以能称为西域致毒,不是因为它毒性强大,而是因为解药难求,这种毒的解药是一种生长在浅海之滨的琉璃血珊瑚。”
“琉璃血珊瑚?那不是南域番国的至宝么?”
“对,就是此物,南苑海国为表友好将它作为观赏之物朝贡给东伏皇廷的,可若将它研成粉末吞服,不但能驻华延年,还有另一个作用,就是能解绯夜杀。”
“下毒之人手段狠辣,用量也极致精准,此刻我也只能在为他延命十日左右。”
“怎么会这样!”
林若楼一拳重重的打在了圆桌上,千防万防,还是让他人钻了空子,若人真的没了,那林家定会名誉扫地,都怪自己懒散,若平日里能在上点儿心,何故如此?此刻他不但恨下毒之人,更痛恨自己。
“兄长如今再怎么自责也于事无补,我这三根回魂钉极限也就如此,现如今还是尽快得到解药才行。”
“宫中之物,怎能轻易得之呀,唉——。”
若是平常之物别说是白银万两,就是黄金万两,金山银山,林家也买得起,可这朝贡之物,如何才能得来?
林家世代为商,从不干预朝政,祖训立铭,林氏一族世代不准入朝为官,不准与皇家结亲,现如今若楼想找个能混入宫里的亲信都找不到,更别提拿解药救人了。
正当他愁容不展之际,门外忽传出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来人正是凌安小侯爷叶凤修,滨州城里的风吹草动,向来是躲不过他的耳朵,叶家能立于东伏百年之久而不衰,靠的不是先祖开国功勋,兵强马壮,而是消息恒通,暗脉士广。
“我方才回府就听得人报,现在人如何?”
羽姝将病情又给大哥叙述了一遍,只是难这解药该如何得到,她也有些犯难起来。
叶凤修听罢心中疑虑顿起,望了望窗外,天色已不早,随后他便遣伍肆将小妹送回了侯府,羽姝毕竟还未出阁,以侯府如今处境,万事都得小心为之,不能招奸人把柄才是。
送人上了马车,林若楼与叶凤修转身又回了偏房,此刻林若楼一刻也放心不下老学究,生怕再有奸人作祟,叶凤修用扇子轻轻地在他肩头点了点,示意他放宽心。
“莫慌,待我在想想办法,无论如何我都会将琉璃血珊瑚弄到手。”
林若楼紧握着自己的衣襟,此刻只能不住的捶腿叹气,没有一点办法,如今只能拜托叶凤修大显神通了。
小侯爷眉头紧锁,没想到这帮恶人能如此心狠手辣,他捏的手中的扇柄咔咔作响,心中却没有半点头绪。
此刻,锦屠正坐在伙房的药炉旁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汤迟迟不能入口,这东西太苦了让人难以下咽,也不知道功效如何。
“你啊你,真是和我那小儿子一个德行,喝药啊比挨揍还痛苦,来,含着这个,过会儿就不苦了。”
许厨娘放下手里的笼屉,随手从蜜罐里取出颗枣子便递给了坐在小凳上的锦屠,这娃娃喝药的神情真是像极了自家的小儿子,打第一天见到他起,许厨娘就对这人感到亲切。
“谢大娘赏赐。”
“别贫嘴了,快些吃了吧。”
她笑呵呵的看着锦屠,仿佛又见到了自个儿的孩子。
“怎不见大娘的儿子?他不在府里当差么?”
锦屠含着蜜枣子边煎药边和她闲谈,听明月讲,许氏为林府厨娘三十余载,为人极为古板守则,除了老家公林平,就属她资格最老了,本寻思她会是个很苛刻的人,没成想相处下来却是如此豁达和蔼。
“嗨,人早就没啦。”
她边忙活着手里的活儿边淡淡的讲起。
原来十年前,北凌进犯边塞州地,泸州失守,蛮族铁骑凶猛剽悍,不过数十日,大军直指关州,其小儿子便在那时被征兵入册,两军交战,刀剑无眼,四方之境,哀鸿遍野,没成想游牧铁骑攻打关州城数月未果,又损失惨重,继而放弃,东伏将士趁势出击,一举击溃了敌军,不但收复了失地,还斩杀了不少敌军将领。
此役而后,敌军元气大伤,士气溃减,北凌王遣使臣求和,不但献出了许多奇珍异宝,美酒佳人,还特地将自己的小儿子也送到东伏做了质子。
东伏大获全胜,许氏也甚是企盼儿子凯旋,没料等来的确是一纸戎书。
说到此,许厨娘双眼微红,险些落下泪来,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等煎熬痛苦简直似深陷地狱。
如此一说,锦屠也忽而想起当年的滨州城,那时城中确实有不少像他那般衣衫褴褛的乞讨之人,应该就是当时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他此前有可能也是其中的一员。
失去至亲之人,蚀骨般的疼痛他能体会,沉默许久,锦屠默默的道了声歉意,没想到无心之问却勾起了如此伤心之事,他心如刀绞,不知是悲的许大娘还是自己。
“嗨,无妨,人没啦一捧土埋了便是,可心死啦就再也不能想着他啦。”
是啊,人没了心还在,看着灶中红红的炭火,他的思绪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自古忠孝就不可能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