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花录

初夏之际,微风不燥,没有末寒的冷,亦无炎夏的热。河边新柳稍探头,顺朝兵部尚书大人的千金便在这样的日子里及笄了。

及笄礼繁琐至极,我穿着厚重的礼服立在那,等着父亲开礼,不知多久,有司才奉上罗帕和发笄,此后又是长段祝辞。

这日当真是累人,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天,我才稍稍休息了一会儿。阿娘是个心软的人,听得几位叔叔婶婶夸我生得好,免不了想到今后我嫁人的日子,笑着笑着便滴了泪,几番安慰下来,她这才又展了颜。

好不容易才送走了宾客,我微微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却听见后方有人唤我名字,回首望去,就见到了哥哥。

只听其声,我便知是他。

阿哥潇洒恣意,风华绝代,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公子,深得那些个闺中小姐们的喜欢,不过他还并未娶妻。

晚风轻拂他的长发和衣摆,此间少年,自是日月星辰也自愧不如。

那是我的哥哥,我最喜欢的哥哥。

我飞奔而去如往日一般想扑进他的怀里,哥哥却扶住了我的手臂,不曾抱住我,我嘟嘟嘴,抱怨起那些大人总是想着法儿的给我说媒。

哥哥轻轻地笑,只等我说完,他才开口:“惜儿勿恼,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我这才展颜欢喜,拉着哥哥的手就要催他带我去。

我们坐上马车,一路穿过大街,街上人来人往,商市繁闹,马车到了望江楼方停下,此时月轮初升,西边尚有些许橘红色余晖未褪,苍穹格外的好看。

街边翠柳随风飘扬,落了一片叶在我的发梢,还是哥哥轻笑着替我拂去。

他领我到了楼顶处,那里极高,一眼望去便可将整个京城尽收眼底。

东流的涛涛江水把京城围住,孕育了大顺的子民。

此时的京城虽已入夜,却灯火通明,宛如白昼,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夜色相融。

我还未开口说话,却见空中忽窜出几朵烟花,四散开来照亮了大半个京城。五光十色的烟火交相辉映,把大地染成一副鲜艳多彩的画。

我看呆了,嘴唇微张,却半晌没有出声。那短暂的璀璨,让我一生难忘。

“惜见,生辰快乐。”哥哥看着我的眼睛,嘴角含笑,“这烟火可还喜欢?”

“甚喜。”我答道。笑意不减,露出浅浅的酒窝。

我的阿哥,一直都是最好最好的哥哥啊,我真的好喜欢他。

我本不是扭扭捏捏的姑娘,对哥哥的心思也不愿遮遮掩掩,但若是让我直白的说出来到底有些难为情。自及笄之日将近,我便旁敲侧击,几次三番对哥哥示好,可这榆木疙瘩如何也不开窍,只当我是胡闹寻乐。

“惜见,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哥哥开口询问。

我犹豫了一会儿,我想告诉他,我想要的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他,可是以我对哥哥的了解,他是断不会答应的。

沉默之际我瞧见烟火下被映得斑斓的皇宫大殿,金碧辉煌,至高无上,不容侵犯。众人皆说皇权至上,江山百姓皆是皇帝之物。

我微微启唇,道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哥哥微微一愣,随即轻笑,似乎并没有很惊讶,他点点头,答应了我的愿望。又是几束烟火腾空,我清晰的看见哥哥的容颜与风华,叫我日日难忘。

我及笄后的第二月,哥哥便奉旨去了北域,据说北方邻国近日猖獗,俨然有起兵之势,哥哥被封为大将军前去守疆。

消息来得又快又隐秘,我还在睡梦中哥哥便辞了爹娘快马加鞭离了京,我竟错过他的送行。

得知此事后我赌气了好几天,好在哥哥稍了封信,我这才舒坦,只是北域常年积雪,环境恶劣,也不知哥哥过得如何。

入冬时敌国来战,一家人紧张了大半年,终于在次年深秋得到北域捷报,我军大获全胜,击退敌国。

圣上大喜,赏赐了许多东西,又给哥哥封了侯,只是哥哥并没有回来,他上疏求常驻北域,以保边疆太平,圣上也准了。

我没能见到凯旋的阿哥。

府内的柳树绿了又落,至此三年已逝,我任性的回绝了所有前来提亲的人,便是爹娘说什么也不愿意,渐渐的他们也不再逼我。

朝堂风云变幻,阿爹被人排挤,一招不慎竟受人诬陷得了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圣上大怒,美名其曰看在哥哥战功卓越的份上从轻处罚,下旨削了阿爹的官职品级,沈家旁系也受此牵连,仅保留府邸安享晚年,至此沈氏一家只剩哥哥尚在朝廷。

可叹阿爹一心一意为国为君,几十年来呕心沥血,却落得个如此下场,正值末秋初冬,换季之际,阿爹禁不起打击染了病,最后郁郁而终,阿娘也一病不起。

往日里称兄道弟的官场中人如今避之不及,唯恐受到牵连,春期将至却仍然大雪纷飞,整个沈府被凛冽的风雪压得死沉,沈家有了白事,却无人问津,门可罗雀。

哥哥在北域听闻阿爹的事后快马加鞭,连夜赶回却还是没有来得及见阿爹的最后一面,三年未见,我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全部释放,在哥哥的怀里哭晕过去。

这三年,我活得太难,沈家太难。

可似乎圣上还是不肯放过沈家,在哥哥守孝的第二日便被一道圣旨强迫回到了北域。

曰“北寇猖獗”。

哥哥离开的那天对我说了一句话,“惜见,再忍一忍。”

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天子脚下,如同蝼蚁一般,面对害死我父亲,害得沈家落魄的大顺朝天子,我将沈家锋芒严严实实的藏着,不露半分。

沈家小姐芳名在外,圣上偶然听闻民间传闻便有意让我入宫为妃。宫里来的公公也劝我,入宫乃是天大的福分,圣上更会追封父亲。

我轻笑着招待公公,仿佛真的为自己能服侍天子而高兴。

我知晓当今天子已年过而立,我甚至能做他的女儿,可他竟还是要纳我为妃。

我只得以父亲逝世守孝为由勉强争得一年的时间,对此昏君敢怒不敢言。

终有一天,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我虽不是朝廷中人,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小在阿爹的耳濡目染下,我也能大概分得清局势,如今大顺朝廷动荡不安,民间早有怨言,我知道,沈家就要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