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花录
三笙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如今危难之际,她想她总归是要报恩的。
她跪在阿娘的床榻边,哭得一颤一颤的,不断央求着,“阿娘,你把我卖了吧,把我卖了换粮食好不好。”
“我求求你了阿娘,卖了三笙吧,我不想让阿娘死……”
阿娘最后也没有答应三笙,满含泪水,紧紧握着长笙与三笙的手。在寂静的夜晚,亲眼见两个孩子熟睡后离世了。
未过守孝期,阿哥便带着三笙和家里仅剩的一点钱粮去逃难。
漫天飞雪压得他们难以前行,仿佛要将仅剩的一点希望也埋葬。
邻国大军势如破竹,眼看就要打到京城,江山岌岌可危。
三笙和阿哥一路北上躲避敌兵扫荡,几次险象环生。几两碎银哪怕是在省吃俭用中也使完了,她饿得头昏眼花,便生了病。
三笙再一次恳求阿哥放弃她,卖了也好,弃了也罢,凭阿哥的脚力,定能早些日子寻到一处安身之所。反倒是带着她这个累赘,生存希望渺茫。
三笙第一次觉得,若是爹娘不曾捡到她就好了。
一向温和的长笙第一次大声说话,第一次拒绝了妹妹的要求,他断然不会允许自己做一个懦夫。若是因此舍弃三笙,他死后该如何面见爹娘。
“三笙是我要守护一辈子的妹妹。”这句话长笙从小说到大,如今依然如此。
可是这样好的长笙哥哥,却死在了敌人的乱刀之下……
面对敌军的刀枪剑戟,手无寸铁的百姓躲闪不及,长笙为了保护妹妹,挡下了所有的刀光剑影。
“三笙听话,闭上眼睛,不要看。”他把手轻轻覆盖在三笙的眼前,连半滴鲜血也不让她瞧见,强忍着皮开肉绽的疼痛,最后一次保护了她。
周遭是数不清的哭喊声,血流成河,白雪被染得殷红,如血刺般侵蚀骨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马背上胜利者的狂笑与之格格不入。
阿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抱紧她,连一声告别的话也说不出,双手垂落。
寄托爹娘“长生”之意的长笙哥哥,二十岁的少年死在了她的怀里。
短短半年,于三笙此生最重要的三个人相继离世,天灾人祸,带走了她的一切,毁了她的所有。
那时的她只有一个念头,手刃仇敌。
三生石化灵,本身便具有强大的灵力,她初化人形,记忆封存,对灵力难以掌握,此刻满目怨怼,灵力迸发,瞬间波及数里。
士兵见此吓了一跳,见三笙模样变得可怖,嘴里嘟囔着“妖怪”二字,纷纷驾马逃离。
三笙又岂会放过他们,意念一动,丈外杀人,适才耀武扬威的那些人顷刻毙命,尸身摔下马来,惊得地上鲜血四溅。
三生石感受到三笙的怒火,本能的将其强行召回,但她杀害凡人之事还是很快就被上界发觉。
天帝降罪,镇压三生石于冥府忘川河三百年。
三笙便沉睡了三百年。
三生石在冥府吸收周围幽冥之气,有转生者在其石上刻下自己和此生所爱之人的名字,许愿来生再续前缘。
数百年受转生者的影响,三生石逐渐转化。天帝因而赐下姻缘轮回神位,封它为三生石——前世、今生、来世,因果轮回,情定终身。
冥界各司才初具规模,彼时天地六界边界未定,常有妖魔二界不轨之人入侵凡界,凭借自身强大的法力对凡人烧杀抢掠。
如此,凡人为求自保,便诞生了除妖师一职。
顾名思义,专与妖魔对抗的凡人,他们修行法术,保护手无寸铁的百姓,受到天下人的尊敬。
漠州慕家便是世代除妖师家族,家世显赫,门客弟子众多。在年轻一辈之中,天资最好,身份最为尊贵的便是慕家家主的嫡子。
其子六岁学习捉妖术法,九岁便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下亲手捉到了第一只妖。
如家主所言,他生来便注定会成为除妖师,且会冠绝天下,前后百年所有除妖师难以望其项背。
他亦不负众望,直到十七岁,依然是年轻一代的翘楚。慕家在他的光芒下,地位与日俱增,赶超其他家族门派,俨然成了“天下第一”。
三笙昏睡数百年,终于恢复意识后,马不停蹄的跑回了凡间。
三生石是本体,若是不愿放她出来也是可能的。三笙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于是和它达成协议——绝不伤人性命。
否则定然会遭受到很重的惩罚。
据说人有转世轮回,她心心念念的长笙哥哥也不知转世在哪。
她遍寻人间不得,心灰意冷之际与众多小妖相识。她本就与凡人不同,无需承受生老病死,因此与凡人结识着实不妥。
小妖们皆是修炼成人的妖精,法力不高,心地善良,藏于山野之间,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勉强用某种意义来说,神石化灵也算妖的一种,因而她与小妖甚合得来。
凡间的中元节来临,小妖紫藤拉着她晚上去逛闹市,还要放河灯许愿。
三笙买下一个狐狸面具,乐呵呵的拿在手里把玩,人山人海,她很快与紫藤走散。
她正四处张望,一个声音突然在热闹的街市响起,声音本不大,只因近在尺间,三笙听得很清楚。
“妖怪,站住!”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手拿三尺青锋在人群中穿梭。而在少年的前方不远处有一抹紫色身影,正是适才不见的紫藤。
三笙大惊,许是遇到了除妖师,紫藤法力低微,虽已掩盖妖气,但只要遇到稍强大的除妖师便会立刻被发现。
少年推攘人群,死盯着前方的紫衣妖精不放,奈何周围人太多,他离妖精越来越远,最后一眼便是见那妖精钻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他匆匆赶到巷口,见紫衣并未离开,立刻抽出剑来,手里握着几张黄纸符篆。
紫衣闻声转过身,带着狐狸面具,正是三笙。她帮助紫藤逃走,换上紫藤的衣裳,略施法术散发妖气骗过了少年的眼睛。
此刻散去法术,妖气不在,除妖师的罗盘也没了动静。
少年错愕,一时发愣。
三笙趁此先声夺人,挤出几滴泪来,“你这登徒子甚是无礼,竟追我几条街,想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这般被你轻薄。”
眼前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哪见过这般场面,想到之前自己的无礼举动,羞愧难当,支支吾吾连连道歉。
捉妖诸事也立刻抛于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