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花录
酒筝醉得头晕,眼神迷离,浓雾将散时眼前出现一抹身影。
难得绯白入梦而来,酒筝欢喜之际诸多怨言也倾泻而出。
她跌跌撞撞奔去,梦中的绯白立刻接住,二人紧紧相拥,半晌无言。
他们虽长久相处一起,却不曾有过如此亲密。到底是梦境,不若大胆些,酒筝这般想着,双手环过绯白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享受着从未有过的幸福。
“我不过是小小酒仙君,仙阶低,没有尊贵的身份,又比不过仙娥们漂亮……可是,傻绯白,我对你的心意,却不比她们轻。”
酒筝嘟囔着,期期艾艾,诉说着藏在心里的情。
沉默片刻,头顶上传来绯白的声音:“什么心意?”
“自然是……”酒筝快要醉倒,又挣扎着起来勉强站立,抬头闯入绯白的视线内,“我心悦你,绯白,此番心意你可知晓?”她酒喝得太多,此刻脸颊绯红,朱唇红润,许是酒水未曾拭去,如今还湿漉漉的。
绯白看着眼前醉酒的姑娘,唇齿一张一合,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轻轻的,仿佛隐藏了很久,“阿筝……我亦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缠绕在口中,咀嚼过无数次的话语,今次终于说出了口。
他挣扎过无数次,几番犹豫,藏在心底的,不过是担心自己的那一点点希冀被听到,却换来求不得的下场罢了。
若非今日受仙娥指点,他还不知要藏多久。
他哪里知道,原来刚好她亦有情,原来他们仅一步之遥。
酒筝嘴角含笑,已然在心里应下了这个诺言。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笑意愈浓,醉意上涌终是睡去,哪里知道这并非是梦。也不知日后知晓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曾经跟在酒筝身边的竹小仙没了用武之地,开始抱怨无趣得紧。待酒筝醉酒醒来惊坐而起,想到自己酒后吐真言,已经褪去的红晕此刻又浮上脸颊。
自二人互表心意后绯白便总是粘在酒筝身边,二人亲密无间,竹小仙瞧着心堵。
于是酒筝大手一挥,让她下凡历劫去了。
后来止衡神君与卿离仙子修成正果,大婚之日酒筝也顺从书中所言,让绯白前去送上名酒“笑三生”,至此便有了卿离仙子与绯白宴上的一面之缘。
故事到此没了后文,酒筝便不再担心因自己的行为而改变止衡与卿离的结局。她开始走出酒君山,带着绯白四处游玩,只需带上好酒,随处皆可交友。
据说南海的桃林百里之广,如今正是盛开之际,树梢初春,二人便携着“笑三生”前往了。
彼时漫山遍野的灼灼芳华,一只潺潺溪流横穿而过,流水溪畔,桃花拂落,晓雾未散。
淡雅的甜香味萦绕鼻尖,酒筝一时竟分不清自己是醉了酒还是醉了花。放眼望去,碧浅深红的景色入眸惊艳。
“绯白,你可喜这桃香?”飞花迷人眼,酒筝随手折了一只桃枝拿在手里把玩,鼻尖轻触花蕊,细细品尝这份香甜。
也不等绯白答话,便道:“我倒是极喜桃花,不若把酒君山的竹全拔了,种上一整座山的桃林如何?”
若是此时竹小仙在此定是要抗议的,好在只有绯白一人听见,他自是全听酒筝所言,心里已然开始盘算种桃林之事了。
可是任凭桃花香溢,他从有灵识起,便不曾拥有过嗅觉,世间之味千奇,他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绯白想大抵是化灵太早导致嗅觉缺失了罢。
以前制酒时便是无论什么都得尝一口才知晓该怎么用,他也因此几次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轻则疼痛难耐,重则口吐鲜血,惹得酒筝又气又担心,大哭着骂他。
好在并无大碍,他仍活着。只是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酒筝,他心里免不了多添了几分自责,又暗暗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绯白由灵而生,化为人身孑然在野。
直至他见到酒君山的竹林,一眼望不到边,翠绿的竹叶沙沙作响,交织成美妙的乐音。他也在此遇到了酒筝,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神仙。
一袭白衫,长袖飞舞,酒筝一步一笑,皆入他心。往后余生,怕再装不下别的了。
绯白浅笑,轻轻应下酒筝所言,“那我回去便砍了竹。”
声落却无人答应,扭头才发现,酒筝已经靠在绯白的肩上睡着了。不过似乎还没有睡熟,修长的睫毛还一颤一颤的,一片花瓣悄悄的躺在了酒筝肩上,浅浅的呼吸声在他耳畔掠过,心里惊起一道涟漪。
二人游玩多日,在雪仙山上等过朝阳,在西海看过落日。他们在星月下相拥,漫天星辰代替世人见证了他们的爱恋。
可是他们没有等到竹小仙历劫归来,也没有等到酒君山种满桃花。而是等来了魔族大军袭击神界与众神开战的消息,一时间,天下生灵涂炭。
昔日止衡神君与卿离仙子合力封印了魔君,换得六界太平盛世。可是仅仅过了四百年,魔君破封,集结魔族残部,大举进攻神界。
如今二人再次出战,众神还没来得及放松,便传来止衡神君身受重伤,命在旦夕的坏消息。神界如同失去了英勇的大将军,众神萎靡不振,哀叹着天弃仙神。
天下不太平,酒筝也不再随意外出,只和绯白整日待在酒君山。神界有万万神仙,酒仙不过是神力低下的区区小仙,也无需上战场。
虽说在她的设定下,魔君定然是赢不了止衡与卿离的,但是她毕竟没有写下二人大婚之后的故事,因此最终结局无法预料,只得心中祈祷。
一旦神界溃败,魔族大军占领三界,她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届时生死难料,何处又得安身。
酒君山虽说不算大,但好歹是一座仙山,酒筝和绯白把在南海讨来的桃树枝种上,细细呵护,满山的竹绿中有了桃树的点缀,倒是多了几分别样的美。
山上乏趣,她又贪吃,酒君山上的酒尝了个遍,久而久之便不再满足,四下觅食之际钻进曾经酒翁老头儿的寝殿醉梦居,想着老头儿难免私藏,于是一顿乱翻。
果然,她找到了一坛尘封已久的酒,藏在酒翁寝殿外院子的石桌下,埋得并不算太深,大抵是酒香太浓,竟被她找到了。
酒筝注意到坛上刻了“相思”二字,歪歪扭扭,拙劣之极。
相思酒。
她并未多想,揭开酒塞便喝,浓郁的酒香瞬间填满整个屋子,分明夹杂着无尽的相思之意。入口发涩,旋即又有几分酸味,侵入人心,不免让人流泪。
这酒啊,着实算不上好喝。
那不着调的酒翁老头儿在思念谁呢?亲人,朋友,还是恋人。
酒筝轻叹一声,又仰头喝了一大口,只是没想到,她这一喝便醉了,一醉,世上已过百年。
这贪杯的姑娘啊,哪里知道自己一步走错,便错过一生。
酒筝一醉百载,世间繁华如过往云烟。当她再次醒来时,酒君山还是酒君山,满山的竹林未变,院里的桃树摇曳起舞,如今开得正盛。
竹小仙历劫归来,竟比以前勤快了多,忙里忙外细细打理酒君山上下。
微风入林,桃树轻摇,花与叶缠绕。
唯独少了一个人。
“绯白?”酒筝踉踉跄跄出了门,相思酒的余韵犹存,她还有些站不稳,轻倚栏杆,“绯白?”
漫山遍野,竹叶轻击残响,粉桃花叶铺满整个院中青苔长阶,残杯映花。酒君山什么都在,唯独少了她的绯白。
后来啊,竹小仙见酒筝发了疯似的在酒君山寻找绯白,她才终于道出了真相。
酒筝才知道,原来绯白是天地灵气蕴养而成的灵体,千年成形,万年有灵,十万年方可化身成人。
神魔大战,万万生灵难以幸免。
古有记载彻底消灭魔君的方法,便是那天地而生的斩魔剑。只是此剑非天嗣不可用。天嗣即为天之子,可叹那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至今无人见过。
而催动此剑的另一个办法,便是以天地之灵为辅,引灵入剑,神力强大之人方可一用。
单论神力止衡神君自然是数一数二。而天地之灵,便是绯白。
那一战,止衡神君携斩魔剑强势斩杀魔君,魔族大败,逃回魔界领地苟延残喘。神界取得大胜,普天同庆,大摆庆功宴十天十夜。
世人称颂止衡神君英勇无双,大义面前舍身无畏,更有卿离仙子辅佐在侧,不离不弃,皆是称道好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独独她的绯白,那位白衣少年,竟无一人记得他。
酒筝醉过无数次,哪次醒来不是绯白端着一碗醒酒茶轻唤她的名。可是今后,她却再也听不见那一句“阿筝”了。
她终是失去了他。
恍然若失见满屋的丹青妙笔尽是她笑靥如花,信纸上一字一句皆是缠绵话语。
忽有泪落,入骨相思,惊起万般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