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花录

赵府有了白事,众仆忙里忙外,守卫松散。小乞翻墙而入,在南雪的房间里等了很久,夜深了也没见她回来,她才想起来,死的人是南雪的丈夫,她得守灵。

趁着午夜,小乞来到灵堂,看见南雪孤零零跪在蒲团上。一身白衣,灯光微弱,黑雾迷离,她看着更瘦弱了,摇摇欲坠。

午夜的风冷刺骨,小乞缩了缩脖子。南雪柔弱的背影近在眼前,她鼻子一酸,泪就溢出来了。

她的腿本就不好,如今跪了一天,怕是……

小乞连忙擦去快要落下的眼泪,跑到南雪面前,想扶她起来。

南雪却轻轻推开她的手,“你来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我来了。”南雪不愿起来,小乞就陪着她,也跪了下来,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冷极了,如同待在冰窖里一般。

明明是盛春,天气却如寒冬一般。阴冷的风要刺穿骨头。丧幡被吹得翻转乱舞。

“今年的春,太晚。”也许是自言自语,也许是和身后的小乞说。

“他死之前,是我一直陪着的。”南雪缓缓开口,不紧不慢,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是这般握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把我困在这个井底,太久。”

小乞没有说话,静静的听着南雪述说着,这位曾经南雪只字不提的赵府老爷,她的丈夫。

“他给了我一把匕首,说我是赵家媳妇,是赵家主母。赵家,我要替他继续守着,守到死。”南雪扭头看着小乞,眸子里闪着泪光,却依旧很平静,没有丝毫哽咽,“我答应了。”

赵府老爷一句话就娶走了她,一句话就要她后生半辈子守着赵家。

小乞环抱住南雪,紧紧搂住她,“你还有我,姊姊,我会陪着你。”

小乞想了想,取下颈上银色小巧的长命锁,这是她从出生就戴着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因为是阿娘留给他的唯一念想,因而她舍不得当掉。

“小锁护了我十八年,以后就让它替我护着你。”小乞笑着把长命锁给南雪稳稳戴上,又欢欢喜喜的抱了抱她。

南雪浅笑道谢,双手捂着长命锁细细抚摸,藏在心口。小乞看得出来,她很开心。至少,没有之前那么难过。

沉默了一会儿,她似想起什么,突然慌张了,“小乞,敌寇猖狂,赵县恐怕不保,这里也许很快就会战火纷飞,你快些逃,我还有些银两你带上。”

小乞心里一颤,“你和我一起。”

南雪却摇摇头,“我腿脚不便,难以远行。何况我是赵家主母,赵家的根在这,我就要一直在这。”

“我既答应了他,定然要守好赵家。”南雪瞥了一眼灵堂主位,很快收回目光。

她替小乞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浅浅一笑,“你离开,待天下安定,我等你回来,继续说外面的新鲜事儿。”

“还有一起去看梅。”小乞补充。

“好!”

这是她们的约定。

小乞拿着银两离开赵县,想着找个就近的县城,寻一处容身之所,待一切都安顿好便把南雪接来一起住。

可是她走后第三天便遇到了贼寇,身上的银子全被抢了去,连南雪送予她的白玉镯子也要不保。

她自然舍不得,要和贼寇争抢,纠缠之下镯子掉落磕碎,她的心猛一颤,忽的落下泪来,大滴大滴的滚落。

贼寇气急败坏,抡起大棍就对她拳打脚踢,若非这些人急着赶路,她险些被打死。

她颤抖的捡起碎掉的镯子,把它包好,心里急着寻找可以修复镯子的能人巧匠。可是她浑身都疼,额头也磕破了,起身扯到伤口,她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等到小乞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捡去当作奴隶在黑市上变卖。

她逃不掉,手里腕粗的铁链把她栓住,寸步难行。卖家一连几天不给她吃的,她饿得头昏眼花,身上的伤难以愈合,反反复复便发了高烧。

卖家一看她快死了,担心卖不出去又做了赔本买卖,连夜拉去乱葬岗丢了。

小乞伤上加伤,命悬一线,浑浑噩噩意识模糊之际,嘴里不断喊着“姊姊”。她还不能死,姊姊还在等着她回去。

可惜荒山野岭,杳无人烟。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下来的,昏迷了数日,再睁眼时,已经有人救了她。是邻县的一位富家小姐。

小姐姓云,是佛门俗家弟子,自有一颗菩萨心肠,常年接济街角乞丐。她是在上山拜佛的途中恰巧碰上的小乞,于是差人带回府中,又请了郎中医治。

小乞知其原委后便跪谢大恩,只是心中尚有牵挂之人,她不能立刻报答,“我有一人需立刻去见她,待我事了,云小姐大恩,小乞愿为奴为婢来报。”

云小姐年纪轻轻,又是个大善之人,她急忙扶起小乞,莞尔一笑,却也摇摇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并不需要你为奴为婢报恩,你既有非见不可之人,便快些去吧。”

她略微思索,又唤来侍婢,取了银两递给小乞,“这些便做你的盘缠,一路小心。”

小乞觉得云小姐简直和姊姊太像,皆是这般的美丽善良,她一面感动一面又思念姊姊,眼泪便不争气的落下了。

小乞攥着碎银就想着回去,回赵县。

从她离开那日算起,一路颠沛流离,竟已经过去三月有余。据说失地已回,敌军被击退至边境线处,虽有蠢蠢欲动之态,但护国大军已至,也不敢放肆。

赵县还是赵县,没有了战火的硝烟。赵府还在,却没有了以前的富丽堂皇,门前冷清,也没了看门的小厮。

小乞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敲响了那个她从来没有敲过的大门。

门开了,是一个老头,小乞认得他,是赵府的管家,才数月不见,他却已经两鬓白发,背也驼了。

“你找谁?”

“我找赵夫人。”

管家看了一眼小乞,觉得这女娃似曾相识,但终究是没有想起她是谁。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主厅,管家喊了一声:“夫人,有人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