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花录
小乞瞧着不远处赵府张灯结彩的样子,她知道,自己可以饱餐一顿了。
小乞住在赵县,其实也不算住,因为她是一个小乞丐,只是一直在赵县乞讨。在赵县,最大的富豪便是眼前的赵府。
听其他乞子议论,赵府老爷的原配难产去世了,如今准备续弦,过些日子便要迎娶过门了。
她还听说,即将过门的夫人是从他县来的小姐,才三七年华,年轻得紧,而赵府老爷早已过了而立之年。
若是寻常人家自然娶不到如此年轻貌美的媳妇,可谁叫赵府有钱呢!
小乞并不在意这些,她只要能填饱肚子便知足了。赵府人家是县里顶有名的大户,因此迎亲之事也就传遍了街头巷尾。
有些人叹息那位年轻的夫人嫁给了一个连儿子都有十三四岁的老头子,有些人羡慕赵府老爷福气好,娶得一个年轻的媳妇。小乞哪管那些,她连自己的饭食都解决不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迎亲那天,小乞洗干净脸,又换了一身比较干净体面的衣服,盘算着假装小厮混进赵府,吃上一顿大餐。
说是干净体面,其实这衣服还是破破烂烂的,只是没有臭味和泥。
礼炮声响起,众人欢声雀跃,眼瞧着新娘的轿子被摇摇晃晃抬着来到了赵府大门外,小乞看见一个胸前顶着大红花的男子咧嘴笑着,又高又壮,嘴边胡子拉渣。
活像个土匪头子。小乞暗暗发笑。
喜婆吆喝声响起,她从人群的缝隙中勉强看见了新娘子,很瘦,像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被喜婆牵着走出轿子,头上的喜帕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一点白皙的下巴。
小乞没有特别在意这位年轻的夫人,趁着这会儿人多又乱,她戴紧了破毡帽,绕过正门来到人少的地方,一跃就翻过了墙。
她当然不会走大门,人再多也会有不眼瞎的,若是被发现了,又是一顿毒打。
到了赵府内,小乞立刻抬头挺胸,大摇大摆的寻找食物了。
她知道,那些赵府的丫鬟小厮都很傻,以为能进赵府的都是大人物,也不敢抬头直视“大人物”,只要自己再趾高气昂一些,他们自然看不出自己其实是个乞丐。
毕竟这种事她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小乞自小便在赵县长大,父母死得太早了,也没能给她留下半点遗产,她一直以乞讨为生。
如今算算已经有十六个年头了。
还没到膳房,小乞就已经闻到烤鸡的味道,还有各种猪肉牛肉。小乞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心想不愧是赵府,厨子丝毫不比外面的酒楼差。
来到膳房门口,小乞注意到人很少,除了一个看火的小丫鬟,没有其他身影。许是现在还没有到开饭的时间,所以并不是很忙。
那些各种大鱼大肉都放在桌子上,有些蒸在笼子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
看火的小丫鬟可能是太累了,打着瞌睡,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小乞已经溜进来拿了好几个烤鸡,一干食物快要被她一扫而空。
小乞把鸡往衣服里面塞满,袖子里也藏了几只,还拿了许多包子,衣服里塞不下了,就吃掉几个,嘴里鼓鼓的,快喘不过气来。
胖墩墩的小乞前脚刚一踏出门,就看见几个小厮指着她所在的方向大喊:“抓贼啊!”
嘿!
小乞反应很快,转身就撒丫子跑,怀里的包子掉了一地。
廊外树枝伸进几束,她胳膊肘一碰,哗啦坠了一地。
赵府毕竟是一方富豪,宅子着实有些大,即便小乞跑了那么多年,也还是会迷路。这一圈圈的全是一样的布局,连种的牡丹花都是一样的。
眼瞧着快被包围了,小乞没办法,躲进了房间,透过缝隙瞧见门外小厮骂骂咧咧的跑过,手里还举着家伙什儿。
万幸逃过一劫,小乞稍稍松了一口气。
一回头,眼前出现一个人影,吓得她叫出了声。
“夫人,您没事吧?”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恭恭敬敬的询问。
“是我不小心磕到桌角,无事的。”
“刚才有一贼子进府偷东西,夫人可有瞧见?”虽说只是一位刚过门的年轻夫人,但到底是女主人,小厮拿着主家的工钱,自然不敢得罪。
“我一直在屋里待着,不曾看见什么贼子。”她不紧不慢的回答,同时望了一眼身旁拿着玻璃片威胁自己的小乞。
“那小的先退下了,夫人有事尽管吩咐。”
小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小乞才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刚才给她一顿好跑。坐在床沿上的女子什么也没说。
她收起锋利的玻璃片,坐下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茶,看来是渴极了。
“房里的吃食你可以都拿走,出门后左转,看到一颗梅树就到了后院,那里人少,翻墙出去不易被发现。”女子缓缓开口,和刚才与小厮说话时一般,平静如潭中死水般,无一点涟漪泛起。
小乞这才仔细看见了这位年轻夫人的真容,她还穿着嫁衣,火红色的,美极了。发上的头饰也美,金色,闪闪的。
似乎是不合身,嫁衣和凤冠都偏大了些,松松垮垮的,显得新娘更瘦小了。小乞觉得这些东西一定很重,快把美人压塌了来。
听说这位夫人才三七年华,真真的美啊,那种成熟女子的优雅,比小姑娘的灵动更加诱人。只是脸上没有笑容,脸色稍显苍白,瞧不出悲喜。
“我的脸上有花吗?为何这般盯着我。”女子浅浅一笑,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小乞惊讶,正想着她笑起来会是什么样,便立刻见到了。
笑起来更美了。小乞才疏学浅,一时竟找不到任何词来形容。
一定要说的话,就是那微风和煦里,河畔的细柳罢。
“你、你好看。”小乞突然脸红,竟口吃起来,她慌慌张张兜住桌上的喜糖吃食,埋着头跑开了。
她不知道最后那位夫人说了什么,隐隐的只听见轻轻的笑声,很动听,似银铃儿,比街头那些唱戏的咿咿呀呀好听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