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花录

成韫笑着点点头,“多谢姐姐。”他本就是个五岁孩童,也无多少尊卑想法,只觉得眼前的女孩救了自己,看着比自己大上几岁,便唤了声姐姐。

姜涟笙又立刻低头言道:“殿下身份尊贵,臣女如何做得殿下的姐姐。”

未等成韫说话,便听见不远处传来几道声音,细细听来似乎是在唤着“殿下”二字,想必是来找成韫的宫女。

宫女很快看见了池边的成韫和姜涟笙,连忙跑来,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殿下让奴婢好找,皇后娘娘要见殿下,殿下快同奴婢前往吧。”

姜涟笙见此又识趣的行了个礼,默默退下。

成韫来不及问她姓氏名谁,也不知是哪位臣子的女儿,这般知礼识大体,完全不像个小女孩,倒像是个成熟大人。

姜涟笙回到宴席上,拜见父亲后坐下来,这一幕倒让主位的陛下瞧去了,笑呵呵的道:“姜爱卿何时有的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儿。”

姜德笑着起身行礼,姜涟笙随之一起,“这是微臣的小女儿涟笙,今日第一次随臣入宫。”

“爱卿教女有方。”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端坐在龙椅之上,他笑着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心里默念着皇室之中有哪些还未纳妃的皇子王爷。

等再过几年便能做儿媳了。

姜涟笙曾听闻民间有言,当今圣上是个开明的好君主,爱民如子,勤政贤德。今日她第一次见,虽不敢抬头直视龙颜,但言语之间也知圣上为人和善。

只是这样一位人人称赞的君王却在来年突然薨逝,史官记载也不过寥寥数笔,深宫秘史,难窥其真。

天子日渐年长,丞相表面上以帝幼为由执掌大权,但终非长久之计,这样一个贪权谋利之人,恐怕已经暗中谋划弑君了。

姜涟笙日日困在后宫,朝堂局势她难知一二,身边服侍之人一一换走,最后竟连自小待在自己身边的贴身丫鬟也突然失踪换了他人。

或许是帝后恩爱传入他耳,父亲竟已信不过她。

今年的春来的有些迟,厚重的积雪遮住了深宫琉璃瓦,姜涟笙拢了拢白裘披肩,殿外最后一枝梅也跌落,嫣红没入残雪。

这是她在后宫的第二十个年头。

不知怎的,这几日心神不宁,父亲托人捎来一封信,字里行间不过是提醒她姜家身份,当断则断。婢子落月又呈来一包药粉,说是丞相吩咐。

姜涟笙摩挲着衣袖边角,将手里的药包握了又握,紧紧拽着,良久无言。

弯月已歇枝桠,星辰掩面。

朝堂暗流涌动,成韫已经暗中拉拢一众忠臣,各自发展,静待时机。

姜德也察觉到昔年无知幼儿此刻已经成长到他无法掌控的地步,几次暗中交锋已稍占下风。他辗转难眠,为避免夜长梦多,与幕下密谋良久,决定逼宫。

春意悄探,积雪渐融,树梢初露嫩绿。稍晚时候,殿外的大太监来禀,“皇后娘娘送来莲子羹。”

成韫闻言搁笔,示意呈上。

燕落在雕栏玉砌的宫殿高墙,扑棱一番翅膀,不知飞去了哪。

第二日,京城炸开了锅。丞相姜德举兵谋反欲弑君夺权,镇国将军领命将其镇压,叛军全部缴械投降。

帝大怒,姜氏一族株连斩首,凡与丞相有过接触的皆要彻查。主谋姜德处以极刑,暴尸三日,以诫天下。

那个满眼都是野心权力的奸臣哪怕临死前也在咒骂他成氏皇族,至死也不愿接受成王败寇的事实。

成韫亲眼见姜德断气,心里积攒了数年的仇恨得已解放,他终于为父皇报了仇。

之后皇帝下诏,念姜皇后服侍多年,念及往日情分,废去后位永禁凤宫,终身不可出。

奸臣已除,普天同庆。

姜涟笙取下戴了二十年的凤冠,她觉得自己都轻了不少。展开握在手里早已被揉皱了的药包,白色粉末被风一吹,便散了。

凤宫门外,终究没等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后传来催促声,她浅笑,不哭不闹进了殿内,亲眼见沉重的朱红宫门紧闭。

“成韫,我不欠你。”

燕雀东南飞,花落无声。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发飞扬,白衣翩翩。如今镜破钗分,再无回头。

宏宇四十三年,帝薨,谥号文。因膝下无子,传位于帝已故兄长乾安王之子,改号安平。

丧钟响,天下缟素。

回顾他的一生,世人不解,这位贤明君王竟只有一位皇后,六宫空置。只是那位皇后乃是叛贼姜氏之女,数年前已经被废。

文帝究竟为何虚设后宫,对废后是否有情,往后千载史书如何述写,无人得知。

宫人整理文帝遗物,在寝殿内找到一副画卷。画卷中有一凤袍女子,端庄华贵,恍若神女。

画纸瞧着已经有些年岁,有宫中老人认出,画中之人乃是废后姜氏。

在画卷下方有字曰“若有来世,言礼。”

言礼,是文帝的字。

只是无人知道,那画中女子死在了无人问津的冬夜,眼角未拭去的泪在日出时闪烁,晶莹剔透。

……

听说孟婆擅用职权,收了往生者的贿赂,给孟婆汤里掺了假,导致那个行贿的往生者带着前世记忆投胎了。

冥王大怒,罚了孟婆千年修为,受了地狱十八般酷刑,奄奄一息才放出来。

夕花奉命前去寻找那位往生者并将其记忆消散。

临走时她去看望孟婆,明明是不老不死的鬼,却仿佛苍老了数十岁,颤巍巍的拿着勺子搅拌锅里的汤。

“你干嘛多管闲事?”夕花不解。

孟婆沉默须臾,轻笑着答:“他给的多呀!”像个不着调爱贪小便宜的老太婆。

夕花自然不信,也不急着去完成冥王交代的任务。双手环胸,大有不说清楚不罢休的架势。

孟婆摇摇头,颇为无奈,“他给我讲了个故事,我看他可怜,便允了他的请求。”

“可笑,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人生八苦,谁不苦?你看谁都可怜,岂非要允下所有人的请求,如此,你也不必再卖什么汤了。”

夕花替她感到不值,气冲冲的去了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