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花录
南长清是在入冬后的第一天收到好友的信的。
信上说,他要查的人查到了,在禹州。
握着信的手紧了又紧,信被捏得皱巴巴的,快要碎了。他一向随性,也难见情绪起伏大的时候,偏偏信上那个名字,是他记了七年的。
那是他的杀师仇人。
盛云书依旧起得很早,她打开房门时雪正下得紧。院内已经铺满一层白花花的雪被。眼前还站着一个人。
“你今日好早。”盛云书拢了拢衣衫,见南长清连伞也没打,便走上前要拉他进屋。
“我……我是来辞别的。”
出乎意料的离别让盛云书愣住了,手悬在半空,一时不知该拉他还是该收回。她抬眸看着南长清,“为何如此突然?你不是说京城繁华迷人眼嘛,怎么舍得走。”盛云书有些不自在,勉强笑着,心口像被堵住了。
南长清低头捏着衣角,也不答话,盛云书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一定要走吗?”
他点了点头,扭过头不与盛云书对视。
“可我不想你走。”
雪下的很大,寒风呼啸,盛云书一向直言快语,此刻的话清楚的落进南长清心里。
南长清张了张口,又怯场似的立刻闭上,片刻,似下定决心般,第一次亲昵的叫了她的名,“云书,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办,必须去。”
他的手轻晃了几次,犹豫再三终于拉起了盛云书的手,“你等等我好不好,最晚明年春天,我一定会回来。”
他给盛云书右手上戴了一只镯子,并不是什么名贵珍品,也不算光泽,还有些划痕,“你的生辰我无法陪你了,这就算作生辰礼物吧,是我娘留给我的,她曾说……”
盛云书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追问他,“说什么?”
南长清自诩脸皮厚,话到嘴边还是开不了口,“你若愿意便收下它,等我回来告诉你。”
大雪把盛云书的“好”字裹进风里。今朝同淋雪,二人的青丝被染成白发。
只是这个冬注定不平静,北疆蛮夷趁着大雪封路举兵进犯,连破五城,边境告急。
盛将军奉旨连夜赶去了北疆。盛云书被留在了家里,父亲说,要她守好盛家。
可她还没等来春,前线来报,盛将军重伤昏迷,生死难料。除此之外,另外几位德高望重的将军也都有死有伤。大军一时群龙无首,蛮夷又是连破两城。
朝中其他几位将军分别镇守着东西南三处边境,根本无法抽身对抗北疆蛮夷,朝中一时竟无可用之人。
大宁建国一百多年,盛家先祖是和大宁高祖打过天下的,那时候的盛将军便是女子,后来盛家陆续也出过两位女将军,皆是人中豪杰,打过无数胜仗。
盛云书自请上阵,圣上见她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犹豫再三才下了旨意。
盛延自然舍不得姐姐,拉着姐姐的手不放,被盛云书“啪”的一下打掉。
“盛延,你是盛家的儿郎,流血不流泪。如今长姐上战场,是去护国,而你要保护盛家,你已经长大了,当担起盛家的责任。”
她又看向旁边的盛浅浅,将二人紧紧搂住,只片刻便松开,翻身上马,长枪紧握掉头离去。
出了城门盛云书最后一次看了一眼披着雪衣的京城,她想起和某人的约定,只是今朝别离,归无归期。
南长清离开京城后马不停蹄的赶去禹州,他父母死得早,是师父一手把他拉扯大,教了一些武功傍身,几年后江湖臭名昭著的大魔头被追杀,逃命途中随手便打死了他师父。
那时他武功不济,复仇失败险些送了性命。之后他便勤练武艺,学了百家诸般杂乱武学,好不容易大功练成,大魔头却消失了,江湖传言是为了躲避仇家。
后来南长清偷过一些坏蛋的宝贝来换取银两救济穷人。那都是些欺世盗名的伪君子,他自认为是行使正义,结果这些小人反手传起了他的谣言,把他抹黑成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大盗。
大盗就大盗吧,他无所谓,只是他行走江湖数年,哪里杀人不眨眼了?慢慢的他也就释怀,只要能打听到仇人的踪迹,怎么传都行。
南长清根据情报线索来到禹州很快找到了大魔头,在一个雪夜杀了他为师父报了仇。
大魔头毕竟混迹江湖多年,若非年老力竭又有旧伤在身,只怕会同归于尽。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好不容易回到落脚处处理了伤口,浑浑噩噩在第二日饿醒,找了处面摊,刚坐下便听得有人说蛮夷发兵,盛将军生死不明。
心跳突然漏了半拍,南长清拍桌而起,惊得地上鸟兽四散,一旁的马夫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突然多了一锭银子,身边的马已被人骑上飞奔离去。
如此便是半个多月,南长清一路跌跌撞撞,越到边境流民越多,也不知战事如何,他一心急,驾马跑得更快,伤口又裂开了。
盛云书抵达北疆后便雷厉风行,一面稳定军心一面安顿难民,并下令封锁了关于盛将军伤情的所有内情。
短短几日时间,军心凝聚不再是一盘散沙,只是敌军正是气焰嚣张的时候,近日常在城外挑衅。
以防奸细混入城中,她下令严查各出入口。
不日便到年底,盛云书闭城不战,只待养精蓄锐,两方僵持,邕城易守难攻,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麾下先锋雷文元按例巡察,竟抓住个奸细,据说那奸细嘴硬得紧,一口咬定不是细作,只嚷嚷着要见主帅。
雷文元无奈押着他去见了盛小将军。
盛将军是主帅,而作为盛将军的女儿盛云书,将士们称她为盛小将军。
盛云书见南长清骂骂咧咧被拖进来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雷文元道明来意后,她无奈扶额解释,“雷将军误会了,此人乃是我府中侍卫,之前安排他去城外探听消息,今日是回来禀报的。”
盛小将军的话雷文元自然相信,没想到绑了自己人,他尴尬的替南长清解了绑,又拱手道歉。
盛云书摆手示意雷文元退下后,才去扶还坐地上赌气的南长清,“你怎么来了?”
“我在禹州听闻战事,日夜兼程赶来找你,生怕你……出了事。”他顺势握住盛云书的手,借力站了起来,只是身上的伤口撕裂,疼得他说话一颤。
盛云书也注意到了,她手扶南长清去榻上躺着,又立刻去帐外吩咐士兵把军医叫来。
如此,她才问道:“为何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