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火如烟
“姑姑?不是在北地么?”沈啓扬疑惑的问道,沈啓扬虽未曾见过沈鹤,但日日依在那荷花丛中自然还是有一丝片分的情记。
“那男人恐怕当初就是骗她的。”沈围低着头说道,沈啓扬看不见沈围的面色,却看见了沈围正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捏着。
“那姑姑的尸身是?”沈啓扬问道。
“安了衣冠冢,皇帝给你姑姑进了封。她还是第一个抱你的人,你……“沈围说着顿了身,掩面啜泣了起来。
沈啓扬看着不常来看自己的父亲,心中生出了体谅之情,低下了头,将想说的话压了回去。
不久的功夫,马车便停下了,沈围带着沈啓扬下了马车从正门入,先开了祠堂替沈啓扬上了宗谱,再一同接了沈鹤的衣冠冢。
一家四口十多年来,这才是第一次处在一室中。
四人都穿着素缟,跪在灵堂前,烧着火,看着烟。
沈啓明冷着面色,微微看了眼活泼的沈啓扬正在蒲团上动弹着,”父亲,啓扬这般回来,皇帝不会想什么吗?“
沈围与程素抬起头看了眼沈啓扬又看着沈啓明,”皇帝他若疑心自然处处皆可疑心,我们行的端有什么好在意的。“
程素将跪在自己身便的沈啓扬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膝上,”啓明,你说该怎么才好。啓扬突然冒了出来,皇帝自然是该起疑心的,那该怎么办才好?你是不是有主意?“
沈啓明微微皱起了眉,在母亲与弟弟相似的面庞上转圜了几下,一脸倦怠的将头低了下去,“主意倒是有一个,只是……“
“只是如何?”沈围看了眼未说一句话的沈啓扬问道。
“啓扬会苦些。”沈啓明将眼神又带回了沈啓扬的脸上,瞧着沈啓扬稚嫩干净的眼神,担忧的笑了笑。
“我不怕吃苦。”沈啓扬瞧着三人之间的颓靡之气,也是困惑着,自己回不回来有什么不一样么?
沈啓明听着沈啓扬的回答,又看着他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心下竟然生出了疼意。
“弟弟啊,这一生都会这般的苦着啊。”
沈啓明甩开了脑中的想法,将被烟熏红的双眼闭上了。
“日后,京中任何与啓扬有关的事情无须回应便好。”沈啓明站了起来,走过沈啓扬时,感受到沈啓扬突然立直的脊背,在沈啓扬的肩头轻轻的拍上了一拍,便出门去了。
隔着数日黄芾从外归了京,皇帝召见了黄芾还了府邸给黄芾,还赐下了好些赏赐。
沈啓扬与父亲同去黄芾先生府上拜访,在黄芾的书房内沈啓扬第一次见瞿卿明。
黄芾那时才将瞿卿明捡回来,虽梳洗换了衣着,但仍是面黄肌瘦。
沈啓扬见到的瞿卿明便是那个影响,一个面容枯槁的孩子,双手捧着纸条,一笔一画的认着字,沈啓扬瞧着瞿卿明貌似比自己小上好几岁,虽然瘦小,但面上却是一副可爱的模样,心下也生了喜欢,便靠了过去。
“怎么还在学字?”沈啓扬好奇的问道。
瞿卿明精精的看着沈啓扬,却只在意沈啓扬娇白的面容,“你怎么这么白?”
沈啓扬被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了思路,瞪大了眼睛看着瞿卿明清澈的眼底,突然被激得生了惧意,伸出手将瞿卿明的双眼遮住,“非礼勿视,非礼勿问。”
留下了一句话便逃到了沈围的身边,却还是把不住自己的眼睛时不时的看向瞿卿明。
“先生,这事恐怕我是做不了的。”沈围突然站了起来朝着黄芾拱了拱手,转身便捏住沈啓扬的手,”我父子二人今日多有叨扰,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先生。“
黄芾端着杯子坐在椅子上,轻轻的说道:“你不做,自然有人会做。只是你眼下不选这一步就只能入了这死局,这一步便再无生机。”
沈围捏着沈啓扬的手渐渐施力,面上却是未改,“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沈家的事,就不饶先生费心了,告辞。”沈围再未回头,拉着面目疑惑的沈啓扬出了黄府,便也未瞧见黄芾面上的痛色。
“老师?”瞿卿明坐在书桌上,看着黄芾一直捏着杯子未放下也未近口。
“又什么不明白的么?”黄芾未瞧瞿卿明一眼,仍旧看着空无一人的院中。
“困兽之斗?”瞿卿明瞧着自己写下的字,轻轻的说道。
黄芾慢慢的转了头来,瞿卿明这才瞧见黄芾面上横流着的泪。黄芾看着瞿卿明干净的眼神,心中感恩着又抱歉着。
又过了几日黄芾从新来的奴仆中选了三人派给了瞿卿明,瞿卿明捏着字条想着这几日学的,给三人取了名字,齐训、蕉月、蛮玥。
便这般安安静静的过了几年。
京中渐渐传起了沈家二公子的花名,原本还只是市井之语,但未曾见沈家出面正名,这些个污言碎语便如这天上落下的雨水一般流入了大街小巷。
朝堂上,皇帝因公罢黜了好些言官,降了一些老臣的罪。
至此之后后但凡有人见过沈啓扬的面容,这沈啓扬的那一传言便变得愈加真实。
这一年,才入冬,京城便飘起了雪,将整个京城都盖住了,连着多日的大雪将城外的安灾棚都压塌了好些,可皇帝仍旧不管不问,连着大臣联名的上书都丢在一旁。
沈围瞧着自己庄中救下的灾民便不计数,心中也发着火,又连着言官齐齐跪在了宫门口。
皇帝听着小太监传回的消息,悄悄的传了旨意出去,将沈啓明、沈啓明、沈妇都召进了宫中。
等着沈家三人被秘密带进了宫藏在了后殿,隐去了声响,便传了旨到宫门口将一众朝臣都唤了进来。
大臣顶着雪,跪在了大殿上,殿内的火龙烧得旺盛,人人的身上都是痒痒的,却一人也不敢动,因着皇帝怀中抱着美人,侧躺在椅子上,黑着脸看着众人。
“沈围,你是存心与朕作对可是?”皇帝手中端着酒杯,低低的声音仿佛从地上爬上了众人的心头。
“皇上,城外的灾民不计其数,这大雪已经死了好些人了,皇上若不做安排怕要生民变啊。”沈围跪在地上往前爬了几步。
皇帝将酒杯砸在了沈围的额头上,当场沈围的头上便冒出了血。
“我看不是民变,是你沈家的天要变了吧。”皇帝将美人扔到了地上站了起来,小太监忙得将地上的美人拖了下去。
沈围一时间感受不到额头上流动的血,只着身子竟然从跪在地上的膝盖处一寸寸的冷了上来,仿佛脊背都被冻住了,”皇上,我沈家的忠心可鉴日月啊。“
皇帝听着沈围的话,发出了大笑,差点背过身去,”你沈家的心可鉴日月?你瞧瞧现在外头~“
皇帝从殿前走了下来,蹲下了身子,捏住了沈围的脸,将沈围的脸强行转到了外头。沈围被捏住的脸僵硬住了,脖子处传来了哒哒的转动声,沈围的眼睛从皇帝的面上转向了外头,正看着大殿外头乌黑的天上,空无一物,连星辰也不带半点。
沈围转了眼神回来,正巧看着皇帝的笑容渐渐从眼底漫了出来,沈围第一次幻发出了年少是看见漠上之狼时的恐惧,第一时间便出了手,将脸从皇帝的手中抽了出来。
但便是沈围这不自主的动作将皇帝彻底激怒了,皇帝叫过小太监,将后间的三人都唤了出来。
沈啓明、沈啓扬、程素的双手都被束缚住了,嘴中还塞了布团。
小太监将三人请了出来,三人看着满脸的血以及早已经失去了面色的沈围都红了眼,沈围瞧着三人,看着皇帝,又看了眼身边的黄芾,站了起来。
站在黄芾身前的小王爷看着,神情动荡的沈围渐有不安,轻轻唤了一声,”沈先生。“
沈围转头看着小王爷,露出了笑容,又看着皇帝,定了心神,”我沈围自问无愧这天地,但你这一国之君呢?上辱亲族,下屠百姓,至天下苍生于不顾,你又有何德何能做这天下的君主,那些被你无辜屠戮的人就不会夜夜入你的梦么?“
皇帝听着沈围的挣扎转身从侍卫手中夺了刀来,一夕之间冲到了沈围的面前,一把将刀捅入了沈围的体内,手下翻转了几圈,沈围身上脱力,一下扑到了皇帝的身上,”你这么想知道,便自己去问他们吧。“
皇帝推开了沈围的身子,将刀子抽了出来,又在自己的身上擦了一擦。
被绳束缚着的三人看着眼前的变乱慌了神,这朝上除了黄芾、秦靖元是见过真血,这些个言官哪一个不只是在纸上动着刀子,何时见过这般场景,当下也被吓住了。
皇帝身边的侍卫将唔呀叫喊着的三人控制住,皇帝擦着刀子,转过身来,看着程素,好奇着将程素嘴中的布团取了出来,却被程素的容貌惊住了,”难怪,沈围从来不带夫人进宫来宴,原来……“
皇帝将刀子划过程素的脸上,“你也该有五十了吧,竟不见丝毫风去,朕还第一次知道半老徐娘竟是这般。”皇帝扯开了拉着程素的侍卫,一把将程素搂到了自己怀中。
程素瞧着还未咽气的沈围,落下了泪,心中的血汗翻涌,嘴中蓄了一口痰吐到了皇帝的脸上,皇帝被这动作吓了一猛子,顿时气涌,将划在程素脸上的刀子一把插入了程素的脖间,又马上拔了出来,一时将大殿上洒满了血迹,被地龙烘着偌大额宫殿上竟然被血腥之气溢满了。
“不识抬举。”皇帝举着滴着血的刀子,将程素丢在了地上,擦了一把喷在了自己脸上的血迹,走向了沈啓明兄弟二人,皇帝瞧着兄弟二人完全不像的面容,连着面上的神情都是不一样。
沈啓明面上愤恨异常,背在背后的手都在咯咯作响,而沈啓扬却只是呆呆的看着地上已经没了动静的二人。
“早些日朕还想着,京中的流言就是从你沈府传出来的,可今日这一看,却好像又是那么回事。你看看他,这个样子,竟无半分你爹娘的模样,你说是不是你娘背着你爹偷得汉子,哈哈哈。”皇帝看着沈啓明的模样心中实在是畅快淋漓。
皇帝蹲下了身子,与跪在地上的沈啓明齐平,当着沈啓明的面将刀子上的血舔了下来,卷入了嘴中。沈啓明看了眼地上的二人,又看着呆愣住的沈啓扬,心中暗暗下了主意,朝黄芾看了一眼,眼见黄芾也同看着自己,便一头撞向了皇帝。
皇帝被撞得坐在了地上,反手便朝着沈啓明的颈部划了一刀,刀子极快,眼见缝开,却不见血落出来,沈啓明仍正着身子,皇帝瞧着来气,便踢了一脚将沈啓明的头踢了过去,血当场便喷了出来。
皇帝站起身,抖了抖,看着大殿上神色皆发白的众人,“还有人有话要说么?”
小王爷被身边的黄芾拉了一下袖子,低下头看着跪在面前白着脸。不住的晃动着的沈啓扬,扯了个笑脸,朝着皇帝哥哥说道:“皇兄,你看这人虽没用,脸蛋却是漂亮,我府上正少个花儿,你就把他给我吧。”
皇帝转眼,看着与自己同高的弟弟,透过他的肩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黄芾,从一开始便一句话都未说,“这人就这么重要?”皇帝心中想着。又看向小王爷。
“也好,留他个小东西在着世间,他沈围便是到了地府也得日日想着朕。”皇帝说话间将手中的刀子丢在了地上,出声笑着回了后殿。
留下了一殿的人看着躺在地上的三人,又看着呆的沈啓扬,皆是无言。
众人片刻后才醒过神来,互相扶着身子起了来。
黄芾走到前头将沈啓扬拉了起来,将沈啓扬嘴中的布团拿了出来,沈啓扬的面上早就被泪痕铺满,颤抖着面部,强硬的发出了声音,“他是疯子么?”
黄芾扶着沈啓扬却未解开沈啓扬的绳索。
“他是皇帝。”